一片普通的林地之下。
一号基地,最深处。
一个平静的夜晚,空教授从火锅里捞出几根青菜到碗里,努着嘴吹了吹,待到热气散得差不多放进嘴中,细细咀嚼,呼出一口热气,起身倾斜端起火锅边缘,汤汁灌下,油珠组成的油花四处乱窜,倒也波光粼粼。
空教授缓缓搅动汤匙,直到漩涡在碗中停止,犹豫了一下,撇下汤匙,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发出啧啧的声音,同时汤汁顺着嘴角流下。
“不够浓啊。”空教授咂嘴,微微皱眉。
空教授人如头衔,是个知识分子,哪怕是穷凶极恶的组织仍然需要知识型人才,生殖破解所也不例外。所以在二十多年前,空教授堕落了。他的研究得不到高层的认可,外人称之为坑教授,耗费无数资源没半点成果。
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世上不缺少美,只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生殖破戒所的某位高层深以为然,觉得空教授是颗被沙子埋没的珍珠,找到机会与其洽谈,一个自认眼光独到,一个自认明珠蒙尘,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空教授弃明投暗,加入生殖破戒所。
可这位高层忘了还有一句老话,烂泥终究扶不上墙。
空教授几十年来贡献相当有限,产出的不如吃进去的多,这让某位高层不得不承认坑教授的名头或许不是无的放矢。迫于压力,空教授的研究资源减少,不满申诉之下,高层给了他一个解决办法。
空教授来到了树城,来到了世界上最繁华强大的地界之一。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好事,能在树城生活是其它地界人求之不得的事,但那只是对行走在光明下的人而言。乌托邦的建立必是践踏在黑暗的脊骨上。
很不幸,生殖破戒所就是黑暗势力,空教授在这里只能像害虫一样匍匐求存,高层允诺给他的资源确实存在,树州资源万千,只不过得自己去取,换而言之就是自生自灭。
不过有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他是一把手,所以可以吸血整个树州的下属单位;另一个好消息是他并非战斗人员,拼命的事可以全交给别人。
空教授很满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在树城,凭借吸血同样能继续他的研究。
这一切本来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前一段时间,二号基地居然被人摸上了门,虽然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但在树城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心惊。
空教授很恼火,他生气的点不在于二号基地被发现这件事本身,而在于经此事件后吸血效率骤减。
但是最近,空教授的心情又美丽起来,他长久不为人知的研究不止是有了突破,而且直接出了成果。按照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人生的价值已然得到实现。
生殖破戒所的高层认为空教授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然算不上是个坑,但存在感实属不强。例如上个月研发的一种药丸,弱小宠兽吃下之后直接死掉,尸体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爆炸从而出奇制胜。
“还行,差强人意。”这是多数高层的评价。
事实上,这些差强人意的研究不过是空教授在做真正研究时顺手研究出来的东西,如果是在还未加入生殖破戒所的时期,他连装都懒得装。不过也幸亏遭受了那段淳朴时期的拷打,使得他深刻意识到道路是曲折的,一味做研究可能会适得其反,不过溜须拍马也学不来,好在分点心随便做点垃圾也能敷衍过去。
某高层没有看走眼,空教授确实是个天才。
表面上他成日碌碌无为地工作,实际上是达到目标的路途过于艰难,他不愿分心。空教授对于研究始终保持着痴狂的态度,例如现在正在吃的这顿火锅其实是他的晚饭,这样的工作精神毫无疑问是废寝忘食。
对于加入生殖破戒所这件事,空教授感到十分庆幸。
虽然在阳光下也能吃火锅,但是并不合他的口味,更何况对于他的研究不仅没有半点帮助,反而阻力重重,各方面的限制就像锁住思维的铁链,任何出格的想法都被名为规则的东西所束缚。
空教授忘不了自己被驳回的科研项目,他不过就想研究一下食草宠兽装上食肉宠兽的胃会怎样,要知道很多食草宠兽可是连石头都吃的,现在吃点肉怎么了?该死的高层居然以他准备将宠兽父母的肉喂给幼崽为理由而驳斥他。
思维太狭隘了!万一幼崽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父母的能力呢?
至于残忍?看不见父母对孩子的爱溢于嘴角吗?
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能理解他的,虽然对方是黑暗中的组织,但那又怎么样?伟大的理想终究只属于少数人。
三大黑暗组织中,进化研究院最为神秘,衍生会势力最为泛滥,但二者几乎从来埋着头做人,如冬眠的毒蛇。唯独生殖破戒所不同,它们践踏一切的常识,泯灭所有的良知,或许在它们眼里,血腥与破禁才是世界运转的规则。
生殖破戒所最重要的研究:
“交配。”
简单来说,你能想到的所有交配方式,都在研究范畴之内。有人认为是为了培育出最强大的宠兽,但从交配的对象之杂来看,很难肯定一定是宠兽,总之,很邪恶。
空教授将自己的理解赋予到“交配”上,这样的做法让他觉得自己的研究走上了正轨,因为多样化的结合使得效率大大提高,至少比吃要来得快,甚至富有观赏性。
除此之外,生殖破戒所同时沉浸在“血肉兽”、“寄生兽”、“融合兽”之类的项目上。
但在空教授认为,这些都是不纯粹的研究,不过是培养一些炮灰和打手,和所谓的梦想背道而驰。不过这老家伙完全没想过自己正是吸着手下的血才能追求梦想。
是的,梦想,就是将理想做到极致。
所以,要做就做最好的,在空教授看来,生殖破戒所就是一个绝佳的跳板,能够帮助他完成终极的跳跃,触摸到那最渴望的......研究。
就像任何一个反派都有一个悲惨的童年,空教授也不例外,他的母亲是一名标准意义上的妓女,而他也不过是某次意外下的产物,或许是母爱泛滥,和大多数相同情况的婴儿不同的是,空并没有被遗弃荒野,他的母亲选择了养育他。
这是空教授小时候最骄傲的事,因为他有,而别人没有。
在那种大环境下,类似的孩子都会进入不健全的孤儿院,空没法和更上流些家庭的孩子接触,只能和孤儿院的孩子接触,于是高下立判。
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为了抚养空,母亲接客愈加频繁,而每到这种时候,母亲总会估计一下时间的长短,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让空离开。这样平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天五个人进入这个家为止。
母亲摸着空的头,说,空空,妈妈想要阿甘坡上的白羽花。空重重点头,然后在五个男人戏谑的眼神中小跑而去。
阿甘坡是当地有名的小山,山顶种满了花瓣似羽的白色花朵。
老实说,空教授已经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明不明白母亲所做的勾当,只知道去往阿甘坡的路是真的很远。要从谷底爬到草原之上,在一条还算安全的小路走上很久很久,才能走到坡底,离山顶还有好一段路。
如今想来,或许母亲的本意是希望他离开的久一点,并没有真的想要白羽花。
空是有毅力的,不然也走不上研究这条路。
他真的摘到了白羽花,适逢下雨,水珠打在漂亮的素白花瓣上,雀跃着落下。空发誓这是他见过最美的花,美的如同他母亲一样。
直到天色渐暗,空才赶回家门口,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山洞。他趴在地上透过缝隙小心地观望,确认那五个人已经离开之后推门而入。
屋内黑蒙蒙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光石是奢侈品,但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判断出母亲的方向。
空满身都是泥泞与割伤,雨天下在泥路上拨开一人高的野草进行赶路就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呲牙咧嘴地走向床边,从怀里掏出完整的、不沾一点灰尘的白羽花。
雨渐渐大了,一道闪电提供了些许的光亮,空忽然停住了......母亲安静地、赤裸地躺在床上,身上尽是捏伤与淤青,像破碎的花与草。
花破碎了就会死,像花一样的女人同样如此,空的母亲死了,死于蹂躏亦或者其它什么都无关紧要,因为死了。
空沉默地站了很久,六岁大的孩子很难理解死的沉重,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失去了什么,或许母亲睡一觉就会好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又想起孤儿院的那些玩伴,害怕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空空,妈妈想要阿甘坡上的白羽花。”
他忽然回忆起妈妈的嘱咐,慌起了神来,每一次嘱咐他都做的很棒!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抹掉妈妈发丝上一些污秽的液体,小心地将白羽花插在发间。
又一道闪电,空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床上那张再不会有变化的面孔。
那是他见过最纯洁的脸庞。
时至今日,空教授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当时的表情,尽管那一个晚上,他一直站在床边,听着洞内漏水的滴答声,等待着下一道闪电。
要说恨吗?恐怕也没有,在那样一个人吃人的地方,恨都因为太泛滥而失去意义。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妈妈当初没有选择抚养他,那就不用那么卖命地干活,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所以,是他拖垮了妈妈。
所以......是他吃掉了妈妈!
自那以后,空教授跋涉了无数的山野险路,却没有一条比得上当初采花的那条路漫长。
或许......如果那条路能短些,或许......他当时能走得更快些,就能看到母亲微笑着戴上那朵白羽花?空教授老是做着这种没有逻辑的假设与幻想,以至于都成了他的心魔。
无论如何,那个晚上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而如今,新一道分水岭已经到来。
虽然上次他纠结用哪种食材下火锅时,也认为那是人生的分水岭。其实,就两道食材,完全可以一起放。
“让我看看,加什么食材好。”空教授离开椅子,朝着周围走去,手上拿着一把刀。
四面的墙壁上嵌满了巨大的液体瓶,里面储存着各种发育未完全、畸形的生物。一部分空的瓶子下方凿出一个小的繁育圈,里面圈养着幼体形态的宠兽。
全是空教授的研究,不知道经过多少轮交配的产物。
空教授随意挑了只看起来肥嘟嘟的生物,一刀将它挑起,啼哭声顿起,可能是引起了生物间悲惨的共鸣,整个室内的幼体生物都啼叫起来,而空教授一脸满足,像插着战利品似的环行。
按道理这些幼体生物都是他的研究产物,就算不会当作孩子看待理应也是心头肉,而如今却落了个进火锅的下场,甚至并非挑选了其中的残次品,只是随着心意选取。
然而路过石壁中间最大的液体瓶时,空教授却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空的液体瓶,下方的繁育圈规模巨大,有数只非幼体宠兽看守在周围,有些自由,有些被禁锢。
就在繁育圈的边缘,静落着几片羽毛,纯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