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快逃！！！！！”
面孔模糊的骑士断了一臂，血液自断臂渗出遍布银色甲胄，他回头向自己喊道，随后举着断剑向天空中的巨大阴影闪烁冲去。
他听见自己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着向上飞去。
突然止住，不断坠落。
“自己的空间被定住了。”
伊利斯思索着。
“天上的骑士是法尔克。”
完全静止的伊利斯反应过来。
“这是......预言？”
他观察着天上的巨大阴影。
......
......
那是条龙。
他妈的是条龙。
在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拼死拼活终于逃出西境这个大屠宰场。
终于成功出海后。
天上他妈有条龙。
而且从预言中看这龙不在帝国这边。
苏醒后的伊利斯一直思考着梦中的内容，甚至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就有预言的能力了？
预言在塔文大陆并不是罕见。
什么灭世预言啊，灾厄之子预言啊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也没见有几个预言兑现过。
也就祈光教会的和魔法侧的稍微靠谱点，但也都并不准确。
祈光教会的预言更多只是个故事，法师的预言倒是和现在的情况挺像。
但那也是众多法师将复杂庞大的术式阵列铭刻在玛瑙、秘银制成的祭坛上，再注入大量魔力才能投射出关于未来的一小段画面。
甚至因为预言影响了未来，投影出的未来未必会发生，或者干脆就是由这次预言导致的。
所以帝国皇家学院联合精灵，共同将法师集体预测未来视为非法，并封锁了一切有关的术式与资料。
那自己......
“算了，就当是又一个秘密吧。”
伊利斯放弃思考，自身实力不足，越思考越会钻进虚无的牛角尖。
“先是不用术式就能放炎爆，又是预言。”
“真是......有趣。”
债多不压身。
伊利斯去找法尔克了。
事关所有人的生死，他不能隐瞒。
......
“你什么时候能预言了？”
“我要死了？”
“我们真成功出海了？”
“啥？龙？我在和龙打架？”
法尔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
他正与手下讨论着不久后的撤离计划。
来接他回西南诸岛的船已经超过约定时间。
自己并不因此感到遗憾。
造船计划进展迅速，事关生死，没人消极怠工。
在有经验者的带领下，七百难民一齐努力，已经造完了三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后伊利斯来了，带着一堆他不能理解的信息。
但法尔克选择无条件相信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他与伊利斯的初次见面。
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那就像是一种......
灵魂上的吸引？
.......
出海成功这一条就足够法尔克惊愕。
龙？自己在与龙搏斗？
真是......
嘣————
巨大轰鸣声自法尔克脑海中炸开。
“伊利斯，你说在预言里。”
“我让你逃跑？”
他的声音出奇平静。
“对啊！但预言是能改变的！”
“不！！不能改变！！！！”
骑士突然吼道：
“伊利斯，你知道我让你逃说明什么吗？”
“啊......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明白了。
伊利斯大口喘着粗气，与法尔克拥抱。
放声大笑。
......
骑士让他逃。
就说明还有能给他逃的地方。
船还在。
无论还剩几艘。
船没被那畜生完全摧毁！！！！！
他们成功了。
他们把七百人从地狱里拽了出来。
......
冷静下来的骑士与法师沉默地对坐。
他们真的确确实实逃出了西境。
可无论是伊利斯还是法尔克都想不明白怎样战胜，哪怕拖延那头龙一秒。
法尔克的空间禁锢不可能束缚住祂，龙族自身极高的魔法抗性也让伊利斯的炎爆发挥不出作用。
预言中骑士向巨龙挥剑的壮烈场景更像是一幅垂死挣扎的油画。
“伊利斯，就假设，假设咱们无论如何出海，无论什么时候出海都会遇到那头畜生，那咱们现在就走......”
“不行。”
伊利斯打断他。
“如果现在就走，咱们多半会被蛮族追兵砍成肉末包饺子。”
三艘木船，七百人，每艘船要载233人，哪怕蛮族军队不追杀他们，船开到一半自己也沉了。
“三艘，至少再造三艘。”
伊利斯抓着头发，他在想对策。
“往北或者东走可能吗......往北境雪原走无异于自杀，东边是无穷无尽的蛮族军队，只能走水路，该死......”
......
“！！！”
“假设不是出海就会遇到龙。”
“而是只有遇到龙才能成功出海。”
伊利斯灵光一闪，对同样苦恼着的法尔克说道：
“这样成功出海就已经是既定事实。”
“我们要考虑的仅仅是那条龙......”
伊利斯突然顿住，他看向骑士。
极度悲伤。
而骑士神情坚毅。
一如既往。
......
营地一片热火朝天。
锯木头的高唱着歌；打造船体的不小心从梯子上跌下来，干脆坐在地上大笑；科尔抱着一捆捆原木来回奔走......
连最小的孩子都在帮着推车，尽自己的一份力。
五天时间，一群难民造了三艘质量称得上良好的船，就算难民中有专门从事造船业的人，这项成就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
但还不够。
既然团长大人没要求造几艘，那他们就一直造，不分昼夜的造。
仍在绝望中的人们需要希望。
营地是希望，团长大人是希望，骑士团是希望，新来的法师是希望。
自己亲手造的船更是希望。
船越多，希望就越多。
希望越多，逃出去的可能就越大。
这时，忙碌中的人们看到一有空就来帮忙的团长大人正招呼着自己过去。
他们一边向团长大人走，一边议论着。
“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帝国终于来救援了？”
“我们是要走了吗？”
“蛮子打过来了？”
市民、城外人、医生、佃农、商人、公务员、铁匠、骑士......
不同阶级、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本来连面都不可能见的人们此刻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悲观或积极地讨论未来。
不分彼此。
......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骑士团长的声音通过扩音铭文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召集大家是为了说一件事。”
他看向伊利斯，说道：
“我们的法师进行了一次预言，我们成功逃出了西境！”
人群哗然，随后狂喜、拥抱乃至亲吻。
终于......终于......
结束了。
人们不在乎预言的真假，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更何况团长大人怎么可能欺骗他们！
“大家冷静点！我还没说完！！”
等到狂喜中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他接着说道：
“在海上，我们会遇到一头龙。”
龙？那种抬手间毁灭城市的怪物？
那种灭世传说的罪魁祸首？
绝大多数难民只将龙当做是神话传说的一部分，并非现实存在的生物。
人群惊愕、恐惧、慌乱但并未混乱。
他们相信他们的团长、骑士团，正如团长与骑士团也相信着他们。
没有混乱、议论声也逐渐减小乃至平息。
人群在等待。
“龙并非如神话传说中的那样不可战胜！”
未辜负人们的期待，法尔克接着说道：
“骑士团会守护大家！”
“一如既往！！！”
人们颤抖的身体渐渐定住。
“但骑士团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看向不远处已经造好的船体：
“我们计划在这周内离开西境，但我们还需要至少三艘船！”
“希望。”
“我一直想给大家带来希望。”
“但我错了。”
“我并非为你们带去希望。”
骑士高举双臂，拥抱着被他守护的人民。
“你们就是希望本身！！！！”
......
受到极大鼓舞的人群高呼着骑士团、高呼着他的名字。
但法尔克丝毫高兴不起来。
“咱们的计划......”
“真的有可能吗？”
伊利斯看着地面。
他沉默着，并未回答。
在他们设想的未来中。
船队按计划成功逃出西境，出海，在海上遇到巨龙，正如预言中的那样。
他们要让预言发生。
所以伊利斯为自己铭刻了西尔维娅飞行时手臂浮现的蓝色铭文。
铭文奏效了，这让他欣喜。
更令他恐惧。
他不明白“预言中的伊利斯”为什么要为自己铭刻飞行符文。
难道也是因为预言？
那“最初的伊利斯”为什么要铭刻？
预言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他不想去深究，这没意义。
他现在能飞，如预言中一样。
那这就够了。
预言中的法尔克是“闪烁”着冲向巨龙的，他用的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飞行。
所以他没有为法尔克铭刻，哪怕这会增加他活下来的几率。
必须完全一致。
按计划，龙出现，龙发现他们，龙发动攻击。
无论是冲撞还是吐息，伊利斯哪怕烧成焦炭也要与祂对上一击。
他希望是吐息，他希望龙能看出自己展现出的、本不应属于自己的力量，他希望这能让那头充满智慧的怪物疑惑哪怕一秒。
法尔克此时将闪烁进祂的体内，剑指祂最脆弱的心脏。
这无异于自杀。
巨龙的身体中时时刻刻流动着庞大的魔法能量，这无关勇气、毅力，能量本身就将轻易把他撕碎。
这就是自杀。
骑士欣然接受。
......
周三。
日夜不停的加工持续了三天，筋疲力尽的人们已经造了两艘，但他们仍在赶工最后一艘。
营地边缘今天侵入了一名蛮族士兵，被巡逻的骑士轻易格杀。
但知道消息后，法尔克几乎僵住。
有人进入了他的空间。
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骑士团知道蛮族一直在用亚龙从高空往下扔奴隶、家畜乃至伤兵，但不清楚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仅仅猜测是在用某种方式寻找着他们的营地。
连法尔克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亲手创造的空间中，生物死亡时的诡异状态。
他自幼在骑士父亲的教导下习武，儿时突然有两个日冕主教拜访他们家，指着练习挥剑的小法尔克说他是他们教会的神选。
帝国信教并非强制，任何宗教禁止强拉信徒，每位帝国公民都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包括神选。
就算教皇亲自许诺，只要加入教会，未来他就一定会继承自己的位置。
但执意让他成为骑士的父亲仍然拒绝了，小法尔克也十分讨厌背那些繁琐的教义。
自己更喜欢挥剑。
所以太阳教会仅仅留下一名主教指导他如何使用神选的空间能力，并未教导他太阳的教义。
除了祈光，绝大多数教会对信徒的选择极其严苛，教义更不能随便传播。
就这样，从未在太阳教会中待过一天，更未曾学过太阳教会的教义，甚至能力都不太清楚的太阳神选，在父亲的安排下加入了第六骑士团随团征战历练。
他解释不了自己的能力，难民中也没有太阳教徒，尽管骑士一直在使用弓弩与枪械猎杀、驱赶那些亚龙。
但营地仍然以某种方式暴露了。
他们即将受到来自蛮族的袭击。
......
夜晚。
“五艘船已经够了，不能再拖了。”
在由草棚搭建的简陋的会议室中，法尔克对众骑士和伊利斯说道：
“也许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蛮族正在向失踪士兵的方向派出军队。”
“在法术与炮火的轰击下，我的空间将破碎，营地将无法隐藏。”
“必须现在就叫上人们走！！！”
......
蛮国军队大营。
无穷无尽的士兵排成军阵肃穆地立着，嘴角不自觉扬起骇人的笑。
他们为即将到来的屠杀而欣喜。
一门门印有帝国东境标识的漆黑火炮排列着，锥形炮弹码成小山，宣告那小小营地的命运。
同样露出喜色的还有这支军队的总指挥、阿尔甘屠杀的总策划者，万夫长哈拉尔·埃里克松，他对着身旁的阴郁法师说道。
“马赛厄斯大人，感谢你为部族做的贡献。说实话，族里曾有不少小伙子因为你是帝国人而嚼你舌根，从今天起不再会了。”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也永远是我的朋友，马赛厄斯。”
马赛厄斯的计划奏效了，他感知到死亡两次的伤兵后，立刻释放了落雷。
虽然并未发现营地的位置，但......
周围的树太少了。
相比茂盛的森林，落雷后的区域中，树太少了。
尽管法尔克极力避免在同一地区砍伐太多树，但造船需要的大量木材也几乎将营地周边夷为平地。
所以哈拉尔立刻指挥士兵从这一区域开始，地毯式搜寻营地的位置。
开始搜寻的当日并未有所发现，但士兵回营时发现失踪了一个。
搜寻营地的士兵在森林里失踪了？
哈拉尔大喜过望，立刻组织军队，准备向那名士兵的方向进攻。
面对万夫长的热情，法师仅仅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缓缓眨着眼睛，绿色瞳孔在夜晚泛着诡谲的光，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
悲悯。
落雷与火炮敲开了太阳神的门；
爆炸与刀剑是客人赠送的礼品；
奴役与屠杀是甜点和主菜；
硝烟散去，宾主尽欢。
......
营地熄了所有火光。
孩子们依偎着取暖，骑士带领着人群将船推进河里。
寒冷、饥饿、疲惫、困倦。
但没有人抱怨。
他们在等待着。
营地建立以来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天。
尽管准备仍然不充分，尽管原定的六艘船只造好了五艘，尽管在寒冷漆黑的夜晚行动，尽管随时有可能遭受蛮国的袭击。
但人们充满希望。
轰————
不远处天空传来的一声轰鸣让人群爆发出些许骚乱，但很快安静下来。
人们注意到只剩他们在推船了。
骑士们与人群不舍告别，有的甚至与在营地中结成的伴侣拥吻。
然后毅然转身、离去、永别。
佩着刀剑的人几度欲一同赴死，但咬着牙留下来继续推船。
还没到他们上的时候。
释放火球击碎轰向人群的炮弹，伊利斯悬在半空，甩甩手腕，在密密麻麻的蛮国军队中寻找着那个法师。
有骑士说自己看到了落雷。
已经无需隐藏自己的存在了。
法尔克明晃晃地站在空中，不断射来的弩箭与子弹被不可见的墙挡住。
他找到自己的目标了，随军一同出征的指挥官，蛮国军队的万夫长。
他的制服在自己的空间中是如此的显眼。
......
砰！！！！
空间骤然破碎。
长剑自裂缝中斩出，剑锋划破空间，裹挟必杀意志轰向万夫长的脖颈。
叮！！！！
击中钢铁的触感从剑锋传到法尔克的手上。
遭遇突袭的万夫长没有丝毫慌乱，他用手掌紧紧握住骑士锋利的剑刃，把法尔克从空间裂隙里拽了出来。
望着眼前持刀警戒、孤身陷入军阵的银甲骑士，哈拉尔卸掉佩刀、撕开衣服。
他活动着身体，比钢铁还硬的肌肉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当了万夫长后，还真是好久没活动过了。”
他举起带着血的拳头，狞笑着逼近法尔克。
自己能成为万夫长。
可不仅仅是因为出人的指挥能力啊。
他还是蛮国的狂战士冠军。
他才是军队中与太阳神选对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