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青城县那场瘟疫,转眼已经过去十三年,梁家村依旧未曾改变丝毫。
虽然之前的高额赋税已经恢复正常,可梁家村村民脸上却留下饥饿带来的伤痕,瘦削的脸庞好像诉说当年的苦难,身上的伤痕容易愈合,可心中的伤痕总是难以治愈。
与梁家村经历过此处劫难的村民不同的,村中的孩子好像对此知之甚少,脸上总是出满天真的笑容,梁玉便是其中之一。
从他记事开始,感触最深的便是每天肚子都会咕咕叫,当时他年纪尚幼,饿了除了哭着喊饿,却不知道为何如此。
不过如今梁玉年已十三,虽不至于如幼年般挨饿,也总是吃不饱。
不过,整个梁家村人都如此,梁玉也便只好如此了。
每个人都会做梦,梁玉也不例外。
还在睡梦中割草的他,被梁家荣拍着后背叫了起来。
“该起来放牛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梁玉听到父亲带着责怪的口气,顿时困意全无,忙起身揉揉眼睛,起身下床,光着脚穿上衣服便去牛棚了。
到了牛棚,黄牛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似埋怨梁玉为何起这么晚?梁玉忙解开缰绳,牵着牛向梁家村的小河旁走去,那里是梁玉经常放牛的地方,此时天刚蒙蒙亮。
对于父亲的严厉,梁玉早已习以为常,在梁玉看来,父亲梁家荣除了勤劳、读过书,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相处。
其实,梁玉也不是每天都贪睡,只是最近每天劳累过后,到了晚上还要苦读经书,这就难免有睡过头时候。因此,他睡前常提醒自己早起,结果他经常半夜醒来,不过,好在大多时候还是能起到早起的作用。
到了小河边,看着漆黑的河水,又看看岸边吃草的黄牛,盼望着天亮便会到来的小伙伴。
十三岁的梁二狗便是梁玉最要好且同龄的伙伴。
与梁玉不同的是,他比梁玉健壮,梁玉虽长的仪表不凡,却总显得有些瘦弱,也许是幼年吃不饱饭的原因。
至于二狗的名字,无非是村里人识字的少,其父梁成虎,“二狗,二狗”就叫到了现在。
不对此梁二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梁玉甚至还有些羡慕,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亲切的叫过自己。
梁成虎对二狗的要求不高,认得自己的名字,二狗父亲便满意了。
二狗父亲盼着二狗成人便去充军,以补贴家用,对于穷苦人来说,能吃饱饭便万事大吉了,更何况还能拿钱补贴家用。
穷苦人家目不识丁的孩子比比皆是,村中识字的也就梁玉和他父亲了。
梁家荣却希望梁玉考得一官半爵,不用一辈子跟自己种地。
果然,天刚亮二狗便嬉皮笑脸的跑来了,二狗年方十三与梁玉同龄。
此时的黄牛好像已经吃饱,开始挑食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闲话来。快到中午,天气也燥热的厉害,黄牛吃饱喝足,开始反刍。
梁玉走到河边,“二狗,快看河里是什么?”二狗一脸疑惑走了过去,也不提防,梁玉突然推了二狗一把,二狗便掉河里了。
梁玉忙脱了衣服,跟着跳了进去。“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来救你。”梁玉嬉皮笑脸的喊道。
二狗忙在水里脱了粗衣草鞋,扔到岸上,“好你个狗玉,作恶在先,还敢冒充好人。”二狗一副吃亏的样子骂道。
啪啪.....传出手掌击打河水的声音,两人便在水中打起了水仗。一阵阵的水花打在两人的脸上,清凉的河水成了两人降温最好的工具。
直到两人玩累,手指泡的干扁发白才上岸。炙热的太阳使两人身上的水滴快速蒸发。
两人穿上衣服鞋子,找颗枝叶茂盛的柳树下乘凉。衣服鞋子还未干的二狗没好气的看着梁玉,梁玉只是满脸坏笑的回应。两人穿着粗布衣服,依旧感受着此刻安逸。
“你明年就要省试了,你要是考得举人,你还会记得这个穷兄弟吗?”二狗有些羡慕又带着些许伤感的说道。
梁玉沉默了一会道:“不管我以后是否发达,我们都是好弟。”二狗白了梁玉一眼,“你犹豫了,我早就看出来你是忘恩负义之人。”
梁玉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是梁玉犹豫了,只是被这突然一问,竟想到自己如果考得举人的样子,当然以梁玉的学识,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二狗换了个语调,有些许失落,还夹杂一丝伤感,又有点严肃的说道:“不求你为梁家村做什么,只期望你别给梁家村丢脸便可。”
看着二狗满脸严肃的样子,说道:“难得二狗当回我的先生,我才发现你越来越像一位老学究了。
好兄弟的肺腑之言,我记下了。”梁玉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脸严肃的说道,一阵短暂沉默。也许两人都想起梁家村上次出举人,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连个秀才也没出过。
梁玉考得秀才的消息,一传到村里,成了十里八村热议的焦点,连梁玉前年遇赤脚算命先生卦辞也一同传播。
那算命先生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面庞消瘦,满头白发,眉毛下垂,总是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样子。
说梁玉是天煞星下凡,一生坎坷,虽有功名,恐难善终。这样的言语让梁家荣气不打一处来,草草给了五个铜钱打发了事。
对此,梁玉也将信将疑,要说坎坷,梁玉跟村中同龄人的生活并无二致,生活虽然艰苦了些,可梁玉并不觉得是坎坷。
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梁玉对于父亲的话总是言听计从。
父亲是村里屈指可数的读书人。
父亲以前并不住在这里,只是十多年前才搬到这里的,这里是父亲的故土。
村里人并不知道梁家荣为何放下大少爷的悠闲日子,来到这穷乡僻壤生活。
梁家村人只知道梁家荣在吴国青城县也算有点家资,不知道的是梁家荣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考取半寸功名,虽有妻室李氏,家里还开了米行,生活过也算富足。
直到十三年前那场瘟疫过后,李氏同梁家荣父母一同病故,梁家荣父母上了年纪,得了瘟疫之后很快就不行了。李氏因照顾二老期间不慎被传染,前后发病不到五天。
李氏亡故之时并未给梁家荣留下一儿半女。四口之家已然失却三人,沉重的打击,后来吴国国相李儒荟查抄陈县令和商贾贩运粮草的事,也牵连到了梁家荣。
梁家荣的米行不大,虽未参与当时的贩运粮草之事,可其中受到处罚的两位商贾欠了梁家荣的欠款也一并充公了,梁家荣的米行很快便倒闭了。
这一系列的打击,让梁家荣放下了书籍,整日浑浑噩噩,以酒为伴,家道至此中落。梁家荣自知自己早晚流落街头,却不以为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月有余,直到一日,梁家荣梦见李氏,李氏依旧温柔体贴,与往日不同的是,李氏泪流满面。梁家荣忙问道:“夫人为何如此伤感?”“你整日嗜酒成性,如今家里怎成这副模样?你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怎不让人难过?”李氏带着哀怨的口气说道。“我知错了,我这就改。”梁家荣满脸愧疚的说道。说着忙去安抚李氏,却扑了个空,李氏不见了,梁家荣酒已醒了大半,方知是场梦。
看向窗外,明月高悬,已是午夜,至此,梁家荣的酒也就戒了。三日后,梁家荣变卖家产,换得几十两银子,便回到这叫梁家村的故土。购置了十亩薄田,开始耕种的生活,现已五十多岁。
对于父亲的过往,梁玉并不知晓,父亲也从未向梁家荣提及。不过,梁玉以前也常问起母亲的事,得到的回复是,在那场瘟疫中,病故了。出于对父亲的信任,梁玉从未怀疑。
至于梁玉从何而来,村上没人知晓,只知道不知何时梁家荣抱着一个大胖小子回来,路过梁家荣院落前,总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村上流传四种说法,一种是亡妻留下的。另一种是因为这个私生子才回到梁家村。第三种便是当时闹瘟疫,这孩子是梁家荣买来的,最后还有人怀疑是死人堆里捡来的。真可谓众说纷纭,好在这样的传音并未传入梁家荣耳中。梁玉听到也觉得是村里人长舌头,故意搬弄是非。
梁家荣不善与人交谈,有时碰到同村人也只是寒暄两句。梁玉成了梁家荣的精神寄托,梁家荣觉得这是李氏在天有灵,特意安排的机缘,也对梁玉关爱有加,却从未谈及梁玉的身世,以及自己的过往。
从小就聪明伶俐,俊秀的面庞加上明亮大眼睛的梁玉,显得容貌更为出众。
梁玉六岁便开始跟父亲读书。说起的母亲,好像没有人知道,梁玉问起母亲的事,梁家荣总是已亡故来回应,梁玉问的多了,年龄也大了,渐渐不再问了。
梁继荣也很少谈及李氏生前的事,经年累月之后,竟形成了父子之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