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人面上赤诚却语气玩笑,凌司牧一时愣住。
妖?
觉得鬼怪都不可怕的许少侠……曾经怕过妖?
凌司牧眨巴眨巴眼睛。
其实许燚真的是怕过的,天底下所有的妖,并未夸张。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若不是今日提起,只怕他自己都要忘了。
但他没多解释,眼神示意小世子拿好手中的剑。
凌司牧其实还想再问,但又担心这事是否是许少侠不愿多言的过往。
“左后方,槐树后。”
许燚提醒他回神。
凌司牧连忙回神抽出剑来,足下生风似的朝着那个方向去。
果然,树后藏着一只低阶的野鬼。
那只鬼蜷着身子个头不大,披散着的长发沾染上了泥土和溪水,几缕黏在一起,把面容藏了个七七八八。
恐惧自然是一时间无法克服的,凌司牧握剑的手下意识颤抖起来,只得咽了咽唾沫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些,最后一剑刺出去时还是闭紧了眼。
所幸这只野鬼不算得厉害,凌司牧这般修为也能够让它一剑毙命。
小弟子一时间又惊又喜,转头去看才发觉许燚手上灵光闪过。
野鬼背后一张定身符此时燃尽。
凌司牧了然,只悻悻回到许燚身边,闭口不言。
尽管好奇,他还是暗暗告诉自己。
眼下的他,没有能力独自出这刹幽林,更没资格去问许少侠的事。
等到镜花水月天刚亮时,乱羽悄悄穿戴好准备出门。
齐少侠确保没吵醒同屋的那位书生,轻轻开了门,抬眼却看见孙慕清倚着围栏睡得正香。
乱羽心生疑惑,悄悄上前,蹲下来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慕清?慕清?醒醒……回房去睡?”
虽然睡眼惺忪,小少年好歹是醒了。
“乱哥?”
乱羽把他拉起来:“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虽说立春了,还有些寒气,你别着凉了。”
“不会的,我身体好着呢!”孙慕清灿烂一笑,“又不是初冬哥——没有着凉!”
乱羽放下心来,还是问一句:“怎么不回房去睡?”
“这不是前几日看到凌师兄……他遇着了许少侠,许少侠说要教他几招,我也想学学——都看了几天了!”孙慕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不过乱哥……这天才刚亮,你要去哪儿?”
“不过散散心,出去走走。”乱羽没同他细说,“你回去睡。”
“哦!好!”
孙慕清知他近来总做些怪梦,应了声便目送着他下了楼,转头却是去那画面上寻许燚和凌司牧的身影。
乱羽出了玄风堂便是抬手召了剑出来,目的明确朝着前不久去过的那片林间。
初试那晚回音谷妖兽大伤,怕是有些日子才能养回以前的状态。
待半年后秋天里新届弟子上山,这里便是最后一轮考核的试题,因而仙门子弟心有灵犀,只远远避开放着它慢慢养。
满湖云的齐少侠却不当回事。
他正在深谷入口落了地,收起灵剑,径直入了回音谷。
乱羽虽总在旁人跟前说些自视甚高的话,但私下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九少之争第一试,回音谷妖王被斩杀于湖中。
但那灵蟒千年修为,好歹也是这一谷之主……
凭他一人不过一夜便能斩杀……
他还是觉得简单了。
不知是否因着斩杀了妖王的缘由,谷中为数不多的妖兽好像都避着他。偶尔草丛灌木沙沙作响,却都会归于平静。
因而乱羽一路顺畅来到了谷中深湖。
这时候湖水浅了很多。一副巨大的蛇骨隐隐约约从水面露出来。
妖物长生,可一旦身死则骨化迅速。
乱羽飞身一跃,落在那蛇骨上。
他要查查这副骨架。
他脚下踩着的是尾巴的部分。千年灵蟒骨架不小,落脚的那一块骨头尚能移步。
乱羽把视线从脚下移到前方,一步步朝前面去。
突然,他步子一顿,蹲下来仔细一看。
果然有伤。
骨架上有几个很小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咬了。
只是伤得很深,都在骨上留了痕。
乱羽伸手摸了摸。
是小时候被咬的吗?
他又看了看前面不远的头骨,前后打量一番,突然一惊。
这位置离七寸极近!
七寸被伤还能存活……
这条千年灵蟒果然是有些厉害的……
只是因为这七寸之伤,它也算不得妖中王者,因而哪怕他一人一剑,只消花几个时辰,也能将这样的大妖斩杀。
回音谷还是小了,竟是这样的大妖做了妖王……
倒是比不上传说中无人能伤及分毫的死亡谷那位了……
乱羽解了疑惑,这便召了剑离开。
他走后不久,湖边聚集了许多妖兽。
它们围在湖边低首示敬。
千年灵蟒护它们这么久,但死亡谷遣来的大妖已经到了,接下来它们该恭顺于回音谷的下一任妖王。
迫于现实,不算无义。
万物有灵,善恶是非本就带了立场不同的偏见。
因这场修仙人之间的比试,灵蟒一物抵了百余小妖性命。
很快日上山头,阳光融化了部分高山积雪,气候渐渐转向了春日该有的样子。
范初冬一身便装,优哉游哉迈上了一座小山的石阶。
此山位于京都西北不远,地势不高,没有镜花水月那样恢宏的气势,路旁的枫叶也早落了干净。
听闻山上住了位圣手药师名为祁秋蝉,带着门下两三名弟子,倒也清净。
小山秀气,远远见着山顶有座小巧玲珑的正殿,外界传言上有牌匾为“怀柟铺”。
范初冬沿途看了不少山下风景,这会儿终于走到半山腰的山门处。
倒不是他不想早些把书信送来,只是这位祁药师不知哪里学的仙家本事,竟然在山脚处设了结界。
他无法御剑,只好一步步爬山。
两边有树沿着小道而种,这时候还是早春,树叶早落光了尚未新长,只留下粗壮的枝干。
范初冬却觉着这条路有些眼熟。
没等他多想,先听到了身侧一个声音。
“什么人!”
有一清脆的女声喊他停下。
范初冬不再往前走,也没慌乱,只是抬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石阶弯曲而上其实很长,一旁泥土小路上站着的是个姑娘。
那姑娘瞪着眼看他:“你是什么人?来我怀柟铺做什么?”
年纪不大,性子倒烈。
她身上有个挎着的小布袋,上面沾了些泥土。看样子是来采药的。
范初冬收回视线,朝这采药的姑娘作了揖:“在下范初冬,来拜见祁秋蝉药师。”
那姑娘面上神色一变,再开口也少了敌意:“你要见师父?”
眼下正午过去,早春的阳光也晒得人暖洋洋的。
范初冬跟在女弟子身后十步远,终于来到山上的殿外。
女弟子转身朝他还算客气地行了个礼:“公子稍等片刻。”
礼数勉强是周到了。
范初冬微微低头:“有劳。”
那女弟子进了殿里,范初冬这才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的环境其实算得不错。正厅前方的院子周围种满了竹。
怀柟铺所在的山头并不高,不比镜花水月冬雪渐融,这会儿早化完了。
不过多久,那姑娘从屋里出来,把他引进去。
范初冬步子轻轻,好像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尹姑娘的话犹在耳边。
“范少侠,这封信你拿好,送去怀柟铺给祁秋蝉药师,他老人家近日里身体抱恙,说话别惊了他,千万别说你是镜花水月弟子,也别告诉他我如今身在仙门。尹蝶……在此谢过了。”
范初冬不知为何尹姑娘会这样叮嘱。
他只是管把信带到。
多的,尹蝶不提,他便不问。
虽然外边雪化了好些天,但屋子里还是点了炉火,烧了新碳。
座上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脸上也有些许岁月画下的皱纹。
范初冬立于厅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