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平身无灵根,自是回到营中,心中虽然失落,但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正是如此。求仙问道,李家祖上已经当作“螃蟹”吃过了,只是没吃上。如今兄妹四人,其他三人身具灵根,能够进入仙门修行,李君平心中也替三人高兴,也算是了却了祖辈两百年来的心愿。
且说那些身具灵根的军士,并未返回军营,自有修士统一安置,军中也注销了军籍。李君平也未再见到其他三人和那些身具灵根的长兴同乡。
这天,李君平正在营中操练军士,忽然有军校来报,说辕门外有人来访。李君平未做他想,走出营来接见。只见辕门外站着两个青年,正是李君廷、李君诚兄弟二人,后面跟着那个满脸胡渣的老龙。
这时的李君廷、李君诚已脱了戎装,换成平常装束,李君廷穿件黑衫,一头黑发依旧随意束着披散在肩上,放荡不羁;李君诚仍然身着暗绿衣衫,头发倒是较为规整,一把折扇别在腰间,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韵味。二人见到李君平,挥手叫道“大哥!”李君平问道:“老二老三你们怎么来了?君瑶呢?”
说着,李君平又上前对老龙行礼道:“见过上仙。不知上仙驾临,有失远迎。里边请。”侧身请老龙进营。
老龙摆摆手,指了指李君廷、李君诚,随意地道:“哪有恁多礼数,我是随这两个小子过来的,不用管我。”说罢,自顾走到一边,他也懒得进营,免得那些凡俗军士看到他不自在。
李君廷道:“大哥,那个是龙前辈,这几日多蒙龙前辈照看我和老三。君瑶前几日已随仙门的前辈先走了,尚未来得及向大哥告别。我听龙前辈说,过几日他和其他前辈要统一领我们去仙门,进入修真界……听说仙门离这里很远,在大虞东面的一个海岛上,之后很久都不能回来,让我们处理好凡俗事务后就出发,几个师兄已领着王锋那帮家伙回长兴去处理事情去了……”李君廷有些说不下去了。
人生最是别离苦,黯然销魂恨难吐。自己即将离开朝夕相处的血亲兄弟、人歌人哭的桑梓之地,去到遥远的地方,不知归期,此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任谁也难以割舍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此时纵有千言万语,又如何说得出口。兄弟三人默默对视,久久无语,任悲风吹乱了长发、黄尘迷住了双眼,只剩无数的思绪,随着天边的鸿雁、岭外的浮云飞向远方……
良久,李君平用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拍拍二人的肩膀,轻笑道:“你们和君瑶能够有幸进入仙门修行,这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机缘,多少人梦寐以求,大哥我打心底替你们高兴!先祖两百年来求仙问道不得其门而入,你们现在已是光宗耀祖了!……”
停了一停,李君平又道:“老二,我们兄妹四人在长兴从军之时,你曾说不该委身在小小的长兴县,老三你曾说机会岂容错过,又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君瑶也说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仙路在前,深远无涯、广阔无边,正是你们乘势而起,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仙门后,一定要心无旁骛,追寻大道,苦练那飞天遁地的本事,切莫辜负了上苍赐予、仙门栽培。”
随即又嘱咐道:“我不在时,君廷你就是大哥,要带好三弟和四妹,不可任性妄为,好勇斗狠,凡事多听听君诚的意见。老三,我知你小子洒脱,又奸猾似鬼,遇事要多劝劝你二哥,不可成天搅在一起惹是生非,平日间少给你二哥当点狗头军师。君瑶她还小,不懂事,你们两个当兄长的要照顾好她,莫让她受委屈。另外,王锋、钱程等人既是同乡又是你们的好兄弟,我兄弟四人也多次受过晋王、陈康等人的恩惠,可以深交,你们去后要多加帮衬。”
说到这里,李君平暗暗看了那边一根老树下正背着一双手东瞅瞅、西看看的老龙一眼,压低声音对二人道:“自到延州以来,我日常间暗中观察,你们恐怕也看出了些端倪,从战场上那些修士的所作所为作来看,那修真界恐怕也非善地,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的只怕大有人在。修行未成之前,凡事要多忍耐,莫要强自为之,只要保住性命,一切皆有可能……”李君廷和李君诚暗自点头,深以为然。
那边老龙虽然隔得老远,看似心不在焉,却暗自竖着两只耳朵偷听,以他的本事,早就把兄弟三人谈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三人兄弟之情倒是深厚,不枉我老龙来走一遭。那个叫什么李君平的,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倒是个豪杰,可惜未有灵根,跨不过仙凡桎梏,不然我老龙倒是想和他结交一番……”“仙凡仙凡,一旦那两个小子到了宗门,就是仙凡永隔,千百年后,有多少人早就化作了尘土,再深厚的父子之情、兄弟之情、男女之情又如何……”“唉,修行一场,究竟得到了些什么,比凡人拥有了更长的寿命吗……”老龙触景生情,思绪飘飞。
“咦?!我老龙的修为居然有了突破的迹象,难道是因为刚才听到那几个小子谈话,心境变化引起的?赶紧回到宗门好好闭关一番,定要突破到筑基后期。”老龙突然感到自己丹田内元气升腾,放出神识内视一番后自言自语。瞬间觉得那三个正在婆婆妈妈的家伙又顺眼得多。
又听到李君平压低声音说什么修真界不是善地、修士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者大有人在,暗中斜了三人一眼,心道:“这家伙倒有几分见识,居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你和你那两个兄弟也不是善茬,凡人就敢灭杀修士,只怕到入修真界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你等手上。”
李君平交待完毕后,领着李君廷和李君诚走到老龙身边,拱手道:“上仙,我二弟三弟承蒙您照顾多日,万分感激!他二人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拜入仙门后侍奉在您左右,还请上仙严加管教,多提携、多鞭策,早日修行有成,勿使行差踏错、走入歧途。日常间他二人如有做不到位之处,万望上仙切勿过于溺爱,该惩就惩、该罚就罚,以免仗着上仙恩宠招摇撞骗、横行无忌,引来杀身之祸。”说完,向着老龙深深一拜。李君廷和李君诚也跟着拜下。
随即,李君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袋子,正是那日李君廷从黑衣修士尸体上解下的。
李君平将袋子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呈到老龙面前,说道:“那日,我兄弟三人因救人心切,侥天之幸,误伤了一位仙人,不意获其随身宝物,我兄弟三人见识浅陋,有眼无珠,不识仙家珍宝,既不敢藏私,又留之无用,今日特意献给上仙,不使珍宝蒙尘。”
老龙瞥了一眼李君平手上的袋子,又看了看兄弟三人,目光落到李君平身上嘿嘿笑道:“他娘的,你这家伙倒是为你两个兄弟费尽心机,先是用话拿捏,后是献上宝物,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你说你二弟好勇斗狠、三弟奸猾似鬼,我看那两个家伙就是跟你学的,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尽都一肚子坏水。你区区一个凡人,就不怕我老龙这个上仙发怒,瞬间让你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李君平躬身不语,只是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李君廷和李君诚忙上前一步,未等人说话,李君诚就拱手道:“前辈,您老切莫动怒,我大哥的心和您老一样,都是一心为我兄弟二人好,我大哥如有冒犯您老的地方,我和二哥愿意代兄抵罪,以后在宗门里鞍前马后侍奉您老。”李君廷也道:“是啊,前辈,饶恕我大哥对您来说不过一念之间,更显您慈悲为怀、恩德如山,更得到两个忠心不二、任您使唤的弟子,这是一举多得呐。”
老龙拿起李君平手上的袋子,大笑道:“好了,起来吧,紧张个鸟,老子吓唬你们的,你们三个我老龙看着顺眼,那两个家伙我扶持照应一下又如何?”心中暗自补了一句“娘的,有个家伙都高级灵根了,门中那些老家伙只怕抢着要,还需要老子照应?”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说说,脸上丝毫未现,怎么也得把靠山的架子摆足喽。
说罢,抛了抛手中的袋子,又道:“区区一个练气小修的储物袋,能有何珍宝,就一本基础功法,修真界满大街都是,一文不值。”说着,从储物袋中召出一本小册子,如凡俗书籍一般,约莫一二十页,递给李君平道:“这本基础功法对你倒是有些用处,里面经脉的行气路线与凡俗武学无二,我看你武艺不错,平时可以多练练,增长武学修为。”
李君平并未接过,向老龙道:“上仙,既是仙家功法,何不赐予我二弟三弟修炼?我一介凡俗,练之也是无用。”老龙漫不经心地说道:“本门功法无数,待他二人抵达宗门,自有更好的功法修炼,这等烂得掉渣的功法只会影响他二人修行。不过这个储物袋他二人倒是适用,可以用来装点破烂。”说着,把储物袋抛给李君诚,对其说道:“我已将袋上的神识烙印解开,这个袋子你暂时还用不到,待修炼出神识后打上自己的神识烙印即可使用。”李君平闻言,这才接过小册子收好,李君诚亦自收起储物袋。
老龙又让李君平取出那柄得自黑衣修士飞剑,给李君廷使用。李君廷和李君诚又要去取兵器,老龙又讥笑一番说,修真界用的都是法器法宝,哪里用得上凡俗兵器。二人自言兵器是小时候大哥出钱为他们特意打造的,有感情了,用顺手了,况且家传武学不能荒废,老龙也只得任由他了,又帮忙把李君廷的方天画戟、三尺横刀和李君诚的三尖两刃刀、八面汉剑收入储物袋,这才将息下来。
看看天色渐晚,已是残阳西坠、秋风四起,暮色苍茫中寒鸦乱叫、战马嘶鸣,老龙在那根老树下来回踱步,兄弟三人自知已到了分别的时候。可是,话不知何起,情不知所终……
突然,李君廷和李君诚扶正李君平,然后恭恭敬敬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哽咽着道:“大哥!保重!”
李君平看着跪伏在地,自己一手拉扯长大,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血亲兄弟,自己骂过他们、打过他们,但他们从来不顶嘴、从来不反抗,始终在自己身边大哥长、大哥短……
今天,雏鹰长大了,要展翅飞向那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做大哥的真心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越飞越远、越飞越高,飞过波澜壮阔的大海,飞过巍峨雄伟的高山,飞过精彩纷呈的修真世界……
李君平微黄清瘦的脸颊渐渐湿润,暗黄的短须微微抖动,认认真真受了一礼,然后扶起二人,后退一步,对着自己面前的血亲兄弟一揖到地。此时,千万话语万千情绪,只化为一声“珍重——”
今日一别,从此关山万里、仙凡两隔,何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