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桶坐在斋堂,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位少女念供斋文。
“我怎么会上了青水宗的悬赏?”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
“虽然走错房间走到女浴室这件事情……唉,也确实没人信的……”
“那他们总不能就这样把我放上悬赏,把我捉走吧?”
“国法,只需要罚些钱就行了吧……”
“青水宗也太霸道了……”
“咚咚”
饭桶抬起头,少女瞪着他。
“念供斋文要专心!”
“啊……好的好的……”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喝起了粥。
粥是小米煮的,混有一些枸杞和莲子,味道清淡。喝下去直流到肚子里,暖暖的很舒服。
“反正……现在呆在这个道观里面,应该能安心地过上一段日子。”
“青水宗总不能上门捉人吧?”
“虽然在这里是不能修什么道了,但是身体应该会变好吧?”
“不错吧?”少女笑道。“我很喜欢枸杞的味道。等到了冬天早上起来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很舒服呢。”
饭桶回过神来,抬了抬眉毛,应了两声。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欸……恩人,你为什么会被悬赏啊?”少女喝完小米粥,看着饭桶问道。
“这人很自来熟啊……”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呃……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等你爹回来才知道。”
“你猜你会被悬赏多少钱呀?”
“这……我也不知道啊……”
“猜嘛。”
“呃……你们这里一般悬赏多少钱?”
“我上次看到悬赏是个长着大鬍子的胖子,衣服蓝色的,脸上还有刺青……”少女想了想,“好像悬赏七钱银子耶……”
“七钱是多少?”
饭桶抬了抬眉头,打趣道:“那么我也七钱银子好了,不能比他少。”
“七钱很多呢!”少女指了指自己身上白色道袍,“一钱银子能做两件我这身衣服呢。”
“衣服……我记一下……一钱银子相当于两个小姑娘衣服。”
“那么我行李里面那些钱值多少?”
“需要估一下重量才行。”
饭桶问道:“一钱银子大概多重啊?”
少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你没拿过吗?”
“我没見过。”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衣服值多少钱?”
“我听我娘说的呀。”
“噢……这样……”
“你有七钱银子那么多吗?那个大鬍子是个强盗耶。”
“怎么没有那么多?我也是很可怕的好不好。”
“你哪里可怕了?你这么瘦,就算拿着大刀去到衙门前面,人家也会以为你是耍杂技的好不好。”
“怎么可能……衙门前面可以耍杂技吗?”
“可以呀,每年秋天我和我爹都要下去看一次,人还很多呢。”
“杂技有什么好看的呀?”
“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有个人他会站在高跷上面丢剑呢。”
“这有什么特别的?”
“哪里不特别了?那个高跷很高呢,比我爹都高。”
“比你爹高算很高吗?”
“不高吗?”
“我比你爹都高。”
“高又怎么了?我大师兄也很高啊。”
“……”
饭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张望除了他们外空无一人的斋堂。
“咦……”
“脑子好久没有这么静了呀……”
“从被乌鸦送到女浴室,我就一直在逃一直在想法子活下来。”
“跟什么人说话都是绞尽脑汁,又怕被识破身份,又拼命地想要套一点信息出来。”
“现在跟这小妹妹说话不用脑子实在是太舒服了……”
少女戳了戳饭桶,“喂?怎么不说话了?”
“啊……我刚才——”
“星曼,不得无礼!”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斋堂门口传来,却是道长来了。
少女乖乖站起。“爹。”
“啊……道长,没事的,我和她闹着玩呢。”饭桶也站起身来,“悬赏怎么样了?”
道士扯了扯小鬍子,叹了口气。
“恩人,那悬赏贫道已经看过了,上面那人确实与您面貌极为相似,怕是会带来祸害。”
饭桶心又跳起来了,“那人是犯了什么罪?”
“他昨日申正時分,闯入监阳城里烟云楼偷窥女子洗澡,是个好色之徒。”
“那……是官府在悬赏捉拿吗?”
“不是,是青水宗自己的悬赏令,开了五两银子。”
少女惊呼一声,看向饭桶。
饭桶皱眉道:“青水宗自己的悬赏令?他们能自己捉人吗?”
“恩人有所不知,那人是闯进了青水宗弟子居住的房舍,犯了门法,自然由青水宗人悬赏捉拿。”
“不需要报官吗?”
“若是平民私下争执,那自然得禀报官府。但那人惹上了青水宗,那就由青水宗人处置了。”
饭桶头皮发麻,“但道长……你上次说你弟子的事情,不也是报官处理吗?”
“那是因为现今知城是真清宗弟子,这才报官的。门派之事,官府向来是不问的。”
“那不是……青水宗想抓谁就抓谁?”
“这倒不是,青水宗虽然身为外道,崇拜邪物,但毕竟是大派,门法森严,纪律严明。这十几年来,他们惩处的还是比较公道的。这点贫道还是能作证的。”
“可是……照你说的,无论是谁,只要犯了青水宗的门法,他们就能惩处,那么这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吗?”
道士顿了一会儿,说道:“这世间自有公道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他青水宗再横也不能肆意妄为。”
“那……那悬赏那人会怎么办?”
“贫道问过陆道长,听说是会被刺面,送去青阳城做劳力。”道士叹了口气,“恩人与此人长相相似,怕是要多不少麻烦了。”
饭桶急道:“能不能……请道长帮忙……把悬赏令拿下来呀?”
“贫道好话说尽,但那陆道长始终不肯,硬是要贴。”
“可你是观主,怎么一张悬赏令也不能决定呢?”
道士沉吟半响,说道:“贫道惭愧,这悬赏令张贴之事本是门派之间默契。各门派皆有不守戒律弟子,或者闯入门派的强人。因此在其他门派贴悬赏捉人乃是常有的事情。本观自己也曾去青水宗兰草堂里贴过几次。”
“本门一向以和为贵,几十年来与附近门派都相处融洽,互有往来。唯独这青水宗行事怪异,因此总是敬而远之。”
“结果就没了情面,如今他若硬是要贴,却也寻不出理由来挡。反而怕被他怀疑贫道窝藏了罪犯,最终害了恩人。”
饭桶皱起眉头,问道:“那既然悬赏令已经贴上去了,那我怎么办?”
少女也应道:“那大哥哥怎么办?”
“星曼,大人说话别插嘴。”道士顿了顿,说道:“恩人不必担心,等过了几天,把悬赏令拿下来,这事儿就淡了。”
“这当口儿,已近早课時分,可能已经有弟子看到悬赏令了。”
道士望向斋堂门口,“恩人,这几日您可能得深居简出,避一避风头才行。”
“您的居所,平日少有人走动。贫道会准時差人给您送去饭菜,您就好好静修吧。”
***
饭桶乖乖地回到房间後,静静地宅在房间里过了几天。
这房间确实如道士所说,少有人走动。偶尔有些动静,出去一看,也是几只山中野兽。
饭桶跟道士拿了一大堆纸笔和真净宗修道的经书,每天无事便在房间里面钻研。
“真清宗是做房地产的吧。”他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翻动着书页,“别人的经书记载的都是圣人的话语,这书倒好,记了一大堆山水图,标明了每个地方的阴阳气脉,土壤水质,还有居所的路线规划图。”
“另一本书,记了一大堆的植物,详细地写着每种蔬菜草药种植的方法。”
“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道吗?”
道士每日辰午酉亥四時准時带着菜盒过来送饭。饭桶实在不好意思,问道士能不能请每天来附近打扫的杂工送饭。
“恩人有所不知,近日不知为何,道观众人都知道了悬赏令的事情,议论纷纷,有些女弟子也为此担忧。贫道虽安慰几次,让他们把心放在功课上,但也知道人心一時难以安定下来。”
道士摇摇头,“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好色之徒与恩人如此相似,而且刚巧又赶在恩人到来之時,委屈恩人了。最近几日还是让贫道来送饭吧。”
一天夜晚,饭桶开门,发现是之前跟他聊天那少女送饭菜过来。
“恩人,这是您的晚饭。”少女换上了一套淡绿色的夏装,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把菜盒放在地上。
饭桶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谢谢你们了。”
“恩人不必多礼,”少女笑道,“我爹说,以後就我和大师兄轮流来给您送饭,其他弟子不会知道您在这里的。”
“辛苦了,你以後叫我饭桶就行。”
“饭桶?那怎么行?我爹会骂我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啦,我们私下说没事的。”
饭桶拿起菜盒,打开一看,一碗糙米饭,四碟斋菜,一碗萝卜汤。
“怎么样?不错吧,我师叔做的。”
“你师叔还会做饭?”
“当然了,这是修行的功课,怎能不会?”
饭桶奇道:“你们修行怎么跟做饭都有关系?”
少女晃着头说道:“我爹说,不光是做饭,这睡觉、吃饭、打坐、砍柴、打水、洗衣都跟修行有关系呢。”
“这不就是平常的琐事吗?”
“这就是修行呀。”
饭桶心念一动,问道:“欸,我问你呀,你们修道之後,会变得怎么样?能不能飞檐走壁?”
“猴子能爬树,田鼠能打洞,人是不能的。”少女挺起胸膛,得意地说起来:“你呀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幹活做早课,身心自然会跟天地一致,自然就得道了。”
“这是你爹训你的時候说的吧?”
“哪有!”少女撇了撇嘴,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我这都是为你好!”
饭桶笑了笑,“那么你们修行了这么多年,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我们每天都很开心呢!”少女扬扬眉毛,“我们道观每天都有好多人从山下上来,他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好像都很不开心。”
“我好心去找他们说说话,他们都不理我,只想找我爹。”
“他们只要听我爹说几句话,脸顿时就舒展开了,心情也好多了。”
“这不是很厉害吗?”
“看来这真净宗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修道法术啊……”
“厉害厉害,那么我就回去修道了。”
“好哒,我大师兄明天会来拿菜盒。”
饭桶長出一口气,刚想转身,又忽然停住。
“对了,你是不是叫星曼?”
少女答道:“对啊,我爹没告诉你吗?”
“为什么叫星曼啊?”
“这个不能跟你说,”少女眉眼带笑看着饭桶,“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叫饭桶。”
饭桶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点发愣。
“我明天再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