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寒风萧瑟。
一条河有幽深似海,跨越南北,横贯东西,血黄色的水不停地翻腾涌动,显得异常的诡异可怖。
河中还流淌着许多的影子。
不是游,是流,因为他们全身透明,仿佛已经成了水的一部分,真真正正地随波逐流。
准确的说,他们不是人,不是活物,因为活物不可能如此的晶莹透亮,一看就是死去人畜的灵魂。
他们现在只是魂,被叫做鬼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忘川河。
忘川河后,一条道路长百余米,宽丈许,地砖形状整齐,呈标准的矩形,表面却光滑洁白,森冷萧瑟的光芒有如实质,仿佛能在瞬间凝冻人的血脉,刺瞎人的眼眸。
很显然
两旁槐树鳞次栉比,大若伞盖的树叶隐天蔽日,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人心,人肝,花花绿绿的肠子还有死不瞑目的人头。
没有一只蛆虫,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因为这都是新鲜的。
这条路,就是世人常说的黄泉路,那座横跨在忘川河上,蜿蜒曲折,护栏上镌刻着毒蛇、猛兽和恶鬼图案的石桥,就是亡魂走过的奈何桥。
提着钢叉,身着黑铁连环甲的牛头和穿着青铜铠甲,手持大关刀的马面正押解着一个个或是呆滞麻木,或是惊恐万状的亡魂走到桥的彼岸。
奈何桥彼岸,一个面相约莫在六旬左右,满脸皱纹,长着一头黑灰色头发,身着一袭紫蓝色粗布长衫的婆婆惬意地笑着。
虽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但眉目间却透露出一种不融于世俗的阴森。
她的身旁矗立着一副精钢打造的支架,支架上放着一口半径数丈有余的坩埚,里面似是有莫可名状的液体在翻腾,不时地冒出丝丝热气。
坩埚下,是幽蓝色的火苗。
幽蓝色的火苗中反映出一张张模糊而扭曲的人脸。
坩埚里的液体映照出的是不同的人和事。
如同后世播放的微电影。
没走过来一个亡魂,老婆婆都会微笑着用勺子舀起一口热汤,让前者喝下。
那些亡魂无论之前是哭闹吼叫,还是嬉笑玩闹,在喝完一勺热汤之后,立即平静了下来,目光变得清明洁净,仿佛忘却了所有。
这位老婆婆就是孟婆,坩埚里的正是用人生前的爱恨情仇熬制的孟婆汤,坩埚下,则是人放不下的执念形成的幽冥鬼火。
喝下一碗孟婆汤,了却今生,忘记所有,来生,是一个新的开始。
“朕不,朕不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一个四十出头,头发散乱,身上却穿着华丽五爪金龙袍的中年人歇斯底里地大叫道。
“无论你生前是什么枭雄人杰,帝王将相,多么的位高权重,神勇威风,到了这阴曹地府,就是一个普通的亡魂,喝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所有,来世重新做人。”
孟婆和颜悦色地说着,不紧不慢地舀着孟婆汤。
目光格外的森冷诡异。
两个身强力壮的鬼卒也将他双臂反剪按倒。
“不,不,朕命不该绝!朕是被妖猴所害!”
那中年人歇斯底里地叫唤着,拼命地挣扎,并用力地转过脸,努力地避开送到嘴边的孟婆汤。
此人正是被孙履真一棒子打死的唐宪宗李纯。
“你若再挣扎,我们只好把你扔到忘川河中,让那铜狗铁蛇把你咬得魂飞魄散。”
押解他的两个鬼卒异口同声,阴恻恻地说。
那声音机械得像是从后世的机器人嘴里发出。
“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忘川河里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纯往河里一看,不由吓得肝胆碎裂,头皮发麻,差点魂飞魄散。
像壮如牛犊,红光闪闪的铜狗,碗口粗细,黑芒缭绕的铁蛇,正疯狂地噬咬着两个个衣冠楚楚的人的魂魄。
铜狗和铁蛇并不着急,每一口只咬下一枚或者半枚念头。
念头之于神魂,好比细胞之于肉体。
一口一口地啃食神魂中的念头,如同阳世一刀一刀地将一个人凌迟处死。
那俩人的吼叫声愈发的凄厉。
一个四十余岁,一个二十出头,同样雍容华贵,容貌有着几分相似。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生前的宠臣,宗正少卿李錡,以及李錡的儿子李师。
“这父子二人生前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故死后要受这铜狗铁蛇噬咬之酷刑,待二魂六魄被噬咬殆尽之后,剩下的一魂一魄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凶神恶煞的鬼卒冷冷地道。
“不要,不要,朕真的,真的是被妖猴所害,朕,朕命不该绝。”
李纯诚惶诚恐地道。
“住手。”一个森冷的男中音响起,一个头戴黑色双翅幞头,身着黑色蟒袍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年龄约莫在五十开外,面如锅底,浓墨如墨,眼似铜铃,三绺长须及胸,凶狠之中透露出一种文人墨士的儒雅。
“崔判官。”
一众鬼卒立正站好,恭敬地道。
崔判官挥手示意免礼,然后径直走到李纯身前。
“你是当今的大唐皇帝?”
“朕正是大唐第十二任皇帝李纯,朕携国师,大慈恩寺住持妙法禅师妙法禅师前往法门寺迎接佛祖当年之佛指骨,不料半路杀出一只神通广大的妖猴,他不仅打杀了妙法禅师,还杀害了朕,朕命不该绝,还请判官大人为朕做主。”
李纯直接双膝跪下,向崔判官不停地扣头,仿佛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迎接佛祖坐化之佛骨?相传佛祖乃是肉身成圣,悟道后直接修成不灭之丈六金身,在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佛骨?这唐皇李纯恐是被世间的愚僧所惑,才大动干戈,干出此等荒谬之举动。”
崔判官轻声叹息,暗自思忖。
“不过那神通广大的妖猴又是何物,人界天子虽非修炼之人,但到底是人皇,修炼者无端杀之,必会染上无尽因果,所以纵然是圣人,也不会轻易对人皇下手,这妖猴是谁,难道他不懂其间的利害关系吗?”
“崔判官,那妖猴的铁棒可真是厉害啊,一棍子下去,就把妙法禅师打成了肉泥,再一棒下来,就把朕,朕的脑袋打烂了。”
李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
“你说什么?那妖猴使一根铁棒?”崔判官陡然一惊。
他不由想起了那只曾经另三界心惊胆战的猴子。
“是啊,他使一根铁棒,好生了得,他长得,长得……”李纯哆嗦着说,并把孙履真的长相细细描述了一遍。
“难道真的是他,传闻他成佛之后仍不服佛门管教,一天前打上灵山,杀了观音,在如来的无边法力下陨落,但他修为猛增,也让如来丧失了千年修为,到天外之天闭关苦修,此等凶人,心高气傲,在他心中,只有如来配做他的对手,即便没有陨落,也犯不着去杀一个人间帝王,这唐皇李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啊!”
略一思忖,崔判官立即问。
“唐皇陛下,你确定那猴子长的就是那般模样,使的是一根铁棒?”
“千真万确,他说朕广修佛寺,劳民伤财,骂朕是个昏君,所以才杀了朕。”
李纯缓缓地道。
“你在阳间的所作所为确实过了,你确实不该迷信佛教,大兴土木修建佛寺啊!你可知道,修建那些佛寺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你下面的官吏借此巧立名目,呵税如虎,一尊黄金打造的佛像,足可以让寻常五口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啊!”
崔判官痛心疾首地道,斑驳的手指伸出,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一副场景登时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李纯的眼前。
全副武装的官兵冲入村落,强迫百姓交税,衣不蔽体的百姓只得拿出家里一些值钱的坛坛罐罐上交。
但那领队的军官显然不满意,直接抽刀将那些村民砍翻在地,可怜的百姓旋即血溅当场。
但那军官还是余怒未消,于是下令麾下官兵入室抢劫,然后放火烧村。
凶狠如土匪,也不过如此。
“这,这是哪个地方的官兵?”李纯又气又怒,登时面如金纸。
他虽非爱民如子,但看到大唐的官兵如此凶狠残暴,军纪废弛,也不免怒火中烧。
他可以容忍党争,可以容忍官员在办好所谓正事的情况下贪墨银两,但代表着朝廷的官兵公然杀人放火,却是不可。
因为,那容易激起民变,等同于在挖李唐江山的墙角。
“如今的大唐,每个地方的官兵皆如此行事,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崔判官沉声叹息道,手指一圈,画面突变。
一群赤身裸体的人正在搬运着金块,一对凶暴的小吏正操持着皮鞭,疯狂地抽打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血水混合着汗水“泊泊泊”地往下流。
一些人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小吏直接一桶冷水把他们浇醒,用皮鞭抽打他们,催促他们继续干活。
一些人终于累倒在地,过劳而死。
监工的官吏直接让人把他们拖出去喂狗,脸上还挂满了戏谑的狞笑。
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尊修建到一半的佛像。
他们是在用黄金修建佛像。
“这就是你要修建的佛像,你可知道,你普渡众生的佛像之下,埋藏着无数百姓的森森白骨?”
崔判官冷冷地道。
“朕,朕只是想弘扬佛法,以求佛祖保佑我大唐江山永固,百姓安康,没想到下面的官员竟假借朕的旨意,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只要让朕还阳,朕,朕一定严惩这些贪官污吏。”
李纯忙道。
“佛祖真的保佑大唐江山永固,百姓安康了吗?”
崔判官一针见血地问。
“这这这…”李纯一时间欲言又止,无与伦比。
倘若佛陀真的保佑,他又何曾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世间的确有佛。
但佛祖已被孙悟空自爆肉身,焚烧元神之法毁灭金身,重创神魂,如今遁入天外之天闭关苦修,下面的佛陀菩萨亦是忙着争夺香火愿力,提升修为,争权夺势,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凡世百姓,去保佑他李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