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脸在他们面前不断放大,莫祭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咚咚地跳,仿佛是最后的狂欢,死前的最后挣扎。
他忽然想起当初他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位老师。
那是一个晴朗的晚上,晚自习他偷玩手机的时候,一个脑袋从窗户里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注视着他——直到他意识到旁边有人。
那一瞬间,他刚好与这位总是面带微笑的班主任对视,整个人瞬间呆滞,眼睁睁看着她把手机从他手中抽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却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永恒的损伤。
当时,他的心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窒息。
欲哭无泪懂不懂伐。
但是谈熙依旧没有动,只是看着距离慢慢拉进,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把这些纸人当一回事。
他甚至有闲心去戳了戳离他最近的'裴衡'那张纸做的脸,不过从他并不愉快的微表情中能看出,很明显,哪怕是幻象,这玩意触感也应该不怎么好。
“不是,谈哥,你不怕吗?”
“哈?”
谈熙的表情这才变了一点点,但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就像你胆大的朋友在进完鬼屋后看着已经快要崩溃的你,十分轻松地说:这玩意粗制滥造到这个地步还有人怕?
莫祭只能暂停这个话题,不然就是自取其辱了。
说起来......谈熙这人确实很奇特,不但是背景神秘的不像话,表情更是和他这样一个看上去只有二两肉的人能提着莫祭走不下十里路这件事一样费解。
只能说,我知道人类是有极限的,但是这并不是你决定不做人的理由。
怼完莫祭,谈熙似乎由此得到了些很不妙的灵感,随之,对着那些怪异面孔露出了孩子般兴奋的神情,看得莫祭一愣一愣的。
经过大风大浪的洗礼,莫祭只明白了一件事情。
谈熙一笑,生死难料。
莫祭心下不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谈熙拽着衣服后领,一块就那么迎上去,硬生生甩进那群纸人之中。
虽然谈熙在其中自由穿梭,片叶不沾身,但莫祭就惨了。在皮肤还未触碰到的时候,寒气就已渗入。他的手脚瞬间冰冷了下来,并渐渐往五脏六腑里扩散。
大概不用多久就要凉透了。他自嘲地想到。
但祸不单行。比《和纸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这种事情更令莫祭惊恐是,谈熙在自己身后悄咪咪地伸出了魔爪。
虽然只是轻轻一推,可虚如他,怎能在这里站稳脚跟?随着一个踉跄,他直接就和一张和他面色有得一拼的纸人看对眼了,眼看着自己的双眼愈来愈接近那墨染就当黑色深渊,他的身体就将要坠入那片白色。
草,大佬,不要放弃我啊!!!
然后就听着谈熙清了清嗓子。
“哭天抢地有何用?风威火猛水成烟。哭悔昔弗听那曲突徙薪,满园柴垛作灰烬——”
随着这无名唱词响起,一开始只是一个纸人忽地自燃,然后这星星之火很快便蔓延开来,呈现燎原之势,照亮了黑暗。那熊熊大火如漆匠,随风四处乱窜,将目光所及都漆作耀目的红,将纸片吞噬,肆无忌惮地将纸片吞噬,透出狂妄的黑。
那噩梦般的纸人,无一幸免,都在幻听般的惨叫中化为萤火般的点点繁星。
莫祭没来由地感觉,这场所谓战斗就只是他的心血来潮的专场演出罢了。
一直到纸人被烧尽,他的歌唱才停止。火没了燃料,很快就熄灭了,不一会,街上就只剩下了堆积的灰烬。旁边的房屋不知什么材质,并未收到波及。
一切结束后,莫祭这回过神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做到的?”
言灵也没有这么离谱的。
谈熙瞟了一眼莫祭那表情包般的表情,神情有点老发头里城里人鄙视乡下人的意思。
“这件事......你确定你想要知道?”
调查员守则之一,只有更严重的污染才能克制污染。
当若干年后莫祭回想起这件事来,才意识到自己到底逃过了多大的一场劫难。
............
不过眼前,还有更大的事在发生。
也许是这里的主人终于发怒了,眼前的一切开始迷离起来,透出各式浑浊的色彩。两人脚下随之地动山摇。
“霍,终于玩不起,打算给我们开新副本了?”
面对着未知,谈熙毫无畏惧,甚至……更兴奋了。
半晌,地震般的晃动终于停止。在漫天的灰烬中,被现世掩盖的某些不祥之物正于此刻现形。
仿佛从空气中抽离出的一样,一间房子忽然地就挤入了两间房的中央,岁月斑斓的白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发黄发黑,半掩的门扉则正对着他们。
那门板红漆剥蚀,露出黑色的虫蛀与木的纹理,门锁已不知所踪。旁边纸糊的窗千疮百孔,幽邃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正注视着来人。
两者中间,钉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蓝色门牌号——
寒渡村13号。
“看来,我们已经到敌人老窝了啊。”
看着这阴森的建筑,莫祭已经久经考验的心脏依旧一上一下打起了鼓来。虽说莫祭心下明白他们必须进去一探究竟,但那黑暗还是让他望而却步。
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不安定因素。
正在畏畏缩缩之际,万籁俱寂中,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脖颈间,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带着些许温热的气息。
“yoooooooooo~走你!”
莫祭心里顿时敲响了警钟,但警钟还没敲完,一股巨力就从身后传导而来。
他再次后悔没有好好锻炼,导致现在底盘不稳,一个没留神,就连着门一块扑倒,直接摔了进去。
叮,您没有预定的[来自大佬的“关怀”]已查收。
不久前谈熙把自己以同样的方式推入火坑的场面依旧莉莉在目。他内心疯狂大喊:不是,怎么,您是玩上瘾了还是是怎么着!放过我脆弱的小心脏吧。
不过就这么一打岔,虽然代价是更大的惊吓,人心中最难的一关就这么轻飘飘地克服了——虽然听声音,大约也不是很轻就是了。莫祭揉着摔疼的额头,从门板上爬起来,打量着周围。随着大门洞开,里面不知何时亮堂了不少,虽然依旧鬼气森森。
不过他已经不会再怕了。
谈熙跟着也踩过了门板进来。
按照现代住宅的分法,这里大概能算作两居室,中间用一张破帘子隔断,若是要论私密性,只能说聊胜于无。
整体来说,房子里东西并不多,大多是家常用品,但放的很混乱,反倒显得拥挤。一个木架子上面架了个板,勉强称得上是桌子,旁边横了两张长凳。一个半散架的柜子,塞着些书,算是这里最新的东西。靠近里间门洞的墙角砌了灶台,旁边摆了个破损的水缸,勉强还能装大半缸水,里面如今只有散发着异味的浑浊液体,表面还漂浮着昆虫尸体。
剩下的就是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又破又脏,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
莫祭正打算往里间走,回头却发现谈熙正盯着墙发呆,只好又折回去,跟着看这面墙。
墙壁上墙粉掉了大块,露出里面发黑的腻子,甚至是红砖,边缘却有纸张留下的痕迹,显然,这里曾贴了什么,却被人撕下。
唯一还留在墙上的是一张裱在框里的遗照,上面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也许是这里曾经的女主人。特别的是,它很明显有被好好照料,上面一尘不染,甚至恍惚间还会以为这个女人还鲜活如在眼前,与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谈熙所看的并不是那张照片,而是墙壁上正中正在浮现的一句话。
那是殷红的字,仿佛真的要滴下血来。潦草的字体稚气未脱,其中却带着狂怒与无止境的恨意,重的几乎要刻进墙里,只能依稀辨认。
为何,为何?为何自己就一定要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母亲要离开我,为什么父亲那么讨厌我。
为什么他们都把我当成怪胎,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无数个为什么交织成一个近似于无解的谜,如人类那无可救药的本性一般的谜。
于是在最后,ta说:
“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