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我跟着安道韫到达她的“隐居”说起。
在我看到“晷罅球”的瞬间，我大概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冒着辐射的危险，将自己隐藏在爆炸废弃核电站旁努力学习数物知识。
“你是如何发现'晷罅球'的？”我借着量子力学研究员的身份，直接了当地问她。
“一开始，我只是来这边探测，或许能找到实现'时空穿梭'的物质，这种能量呈递归状态自给自足的物质只能在产生巨大爆炸后的核电厂周围存在。”她立刻向我和盘托出。看的出来，她急需一个精通量子物理的人的帮助，我的出现让她如获至宝。
“后来，我的电磁探测仪检测到一片寸草不生的变质土壤时发出强烈反应。不管下面埋藏着什么，我都要挖出来看看。当我精疲力尽以为只是土壤中混合了放射元素时，一个古金色箱子出现在我眼前。”
“我乘着夜黑，把它抱回这里。它的表面分布了无规律的字母与数学符号，我发现这是由参数方程组打乱的。”她把球体附近的线路迅速扔远，合上金属箱，向我展示它表面上的参数方程组。
是莫比乌斯环的参数方程。
“这组方程是它的密码。箱子合上就相当于一个法拉第笼。这里还有说明书。”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同材质的金属薄片，上面刻印了使'晷罅球'开启所需条件与方法。
“你试过铯-137吗？”我在大脑中搜寻关于'晷罅球'的各种记录。
她用震惊且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拿回说明书再次阅读。
“你把说明书读烂了也没用。当初埋下这台仪器的人估计是个门外汉。”我在她的房屋里踱步，观察着每一根线路，“这条是通往厂区里大型交流发电机吗？”
“是，它必须要以足够的电压来维持……”
“足够的电压不是开启它的参与条件，而是用来稳定希格斯玻色子的。”我找到能谱检测仪，转身就要出门，却发现方才进来的地方现在和墙融为一体，丝毫没有门的痕迹，我伸手触摸墙面，试图找到门合在墙体内的缝隙。
“门不在那。”她伸手指向屋内另一面墙壁，原本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扇门，“这栋房子是一个不固定体，它会受我点下变换键来更改自己的形态。比如这扇玻璃窗，现在呈现的景色是都市高楼，实际上你打开它外面还是荒山深木。”她用手机控制房屋，随机改变装修结构。
“哎，你是要去厂区内吗？”她在我身后问道。“把防护服穿上。”她递给了我一套连着氧气罐的防护服。
“这瓶氧气最多只能供我们使用两个小时。”她在防护服里瓮声瓮气地警告我。
她小心帮我撑开隔离网，“你一定要慢慢移动，绝对不能让防护服破坏，这里已经有辐射了。”
我进入后反过来帮她避免隔离网的刮伤。
我们在厂房里仔细检查了各处角落，只有一台大型发电机在隆隆作响，其余都是烧焦后无人问津的废墟。
“这台发电机也是我开启的，我以为它已经用不了了，因为长时间不使用导致它开启后预热较慢。”她在防护服里看着时间，“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走吧，从这里到隔离网还要走十几分钟。”
我用脚向地面用力跺了几下，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再踩了几下，如此反复地在发电机旁的空地上转着圈。
“你在试探什么？”安道韫声音有些焦急。
我俯身拾起脚边一个铁片，用它刮开身后停留过的地面表层被机油胶着的泥泞。安道韫见我不说话，赶忙凑过来观察我的行为。
“看，这里有一条衔接的缝隙。”我指着泥泞下隐约露出的钢板，“把这里掀开，就能通往地下室了。”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俯视地面，学我刚才的样子用脚使劲跺向地板。
“你察觉不到这么细微的区别。”我找到另外一块铁片递给她，“快帮忙沿着钢板四周缝隙把泥泞铲掉。”
“为什么我试不出来这块钢板与其他地面踩上去有什么区别啊。”她边刮着泥边问我。
“我在这方面比较敏锐。”我敷衍地回答了她一句。“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仅凭自己拥有满级仿生人的能力。”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条应该是钢板与地面的连接线，从它对面的那条缝隙打开。”我指着她脚下。
她蹲下身，观察着脚边的钢板间隙。“这好像没有把手或开关，从里面可以直接推开，但从外面进入可能需要一个起开的工具。”她环顾四周寻找符合条件的物品。
我刮开那条边缘中间的泥泞，表面露出手指宽的长方条形，仔细看都难以发觉。我用力按下条形一侧，“啪”的一声，弹出一个弧形把手。我向外拉着钢板，发现它非常沉重。我站起身吃力地向后仰，才把钢板掀开。
通向地下室的悬空楼梯在我们脚下延伸。
安道韫伸头看向里面，黑暗的地下室里有无数点星光汇成的电球。
我手中的能谱检测仪也同时发出震动。
安道韫迈出一只脚，准备踩着阶梯下楼。我拦住了她，“时间不够了，回去换大氧气罐再来。”她赶忙查看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我们合力把钢板关上，离开前我不忘用脚把在地上划拉几下，防止有人发现这片的清洁痕迹。
“快走吧，根本没人到这里来。”安道韫拽着我就往外跑。厂房的结构非常复杂，安道韫两次差点走错方向。
“别急，氧气还够用，注意防护服。”我提醒她别被隔离网刮到。
我们跑出隔离网一大段距离时，才脱下氧气已经耗尽的防护服。
“要不是你，我在氧气耗尽前可能跑不出来了。”安道韫气喘吁吁地望着核电厂，“你的记忆力和观察力真的好强。”她的眼神已经从质疑完全转为感激和羡慕了。
我勉强笑了笑，“对于一个具有产生情感能力的仿生人来说，敏锐度被设定如此高反而是会带来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所以你作为真实人类，还是适当存在钝感力比较好。”
“地下室那个电球，是由希格斯玻色子组成的吗？”安道韫问我。
“是，足够的电压是使它维持稳定状态的条件。”我解释道，“之后我们把‘晷罅球’带进去，用现有的希格斯玻色子引起它自我产生希格斯场，就像涟漪会引起海面泛起更多的涟漪一样。”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制造涟漪？”安道韫发出疑问。
“如果想独立制造一个希格斯场，需要那么大规模的核电站再来一次完全爆炸，也许可以形成希格斯场。”我放下能谱检测仪，“我确定地下室里存在铯-137元素，‘晷罅球’在形成自己的希格斯场后，会主动吸收周围大量的铯-137，电磁脉冲使它内爆，形成一个虫洞。”
安道韫看着“晷罅球”思考了一会，“希格斯玻色子的能量不会以任何形式损失......所以，现在这台仪器也许已经被人用过，现在因缺少铯-137才运转不了；也许从未被成功启动，因无法形成希格斯场同时缺少铯-137才无法运转。”
我点了点头，“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这次利用地下室内的物质，可以开启它。它吸收的铯-137不会一次耗尽，自我产生的希格斯玻色子没有能量损失地存在内部，之后把它带到别处可以再次使用。”
次日，我们背着两个10L的氧气罐再次进入厂房内。“等下，这块钢板上的泥泞痕迹和昨天离开时有些不同。”我拦住她伸向钢板的手。
她眼睛里冒出一阵惊慌：“真的有别人发现这里！”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钢板的形态。
“这不是昨天那块钢板。”我起身说明。
安道韫环顾周围，“可是的确是这个位置啊，旁边还有我们昨天遗落的铁片。”
“准确地说，这块钢板与我们昨天发现的那块是两个平行空间里的对应体。你看这条边是连接处，昨天那块的连接出是靠近交流发电机的那条边。还有昨天用的铁片，刮开泥泞后我放在了把手附近，今天这两块铁片，在这个方向。”我指向脚下钢板连接处对面那条边缘，“当然，这也是今天这块钢板的把手位置。”说着，我俯身找到手指宽的长条状痕迹，“看，这是昨天被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我们刮开的把手。”我按下长方条形的一侧，发出同样“啪”的一声，把手弹了出来。
“这个爆炸后的核电厂，本身就是连接多个平行空间的结点。它具备成为时空穿梭介质的条件，相当于一个巨型‘晷罅球’。大型交流发电机产生足够电压维持希格斯玻色子的稳定状态，是为了不和其他条件引起反应产生虫洞。它产生的时空黑洞，估计可以把这座城市吞噬。”
安道韫轻叹了口气，看着脚下的钢板，说：“那我们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空间了。”
“原本的空间会有从其他平行空间里过去的我们做同样的事，就像昨天处在这个空间里的我们，此时也在别的平行空间里和我们一样察觉出自己并非处于原来的空间。”我掀开钢板，踏上楼梯。“而且，说不定你在之前的生活中，已经不知不觉转换过多个平行空间了。”
安道韫接着我头顶下楼，“所以，从我们昨天从地下室出来的那一刻，已经落入另一个平行空间了。”
“对，只不过你的房屋随时可以变化，让我无法靠室内细节的不同发现当时的转换。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自昨日以来第三个平行空间。等会我们出去，又会进入第四个平行空间。”我抬手接下安道韫递来的“晷罅球”。
“只有找到这个地下室的我们才会不断进入新的平行空间，说明这些平行世界的我们都为了同样的目的才来寻找这个地下室。”安道韫无奈地看着我，“看来这些‘我们’的生活轨迹几乎一致，所以进入别的平行空间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那些不用寻找地下室的‘我们’，有着不一样的生活历程，也不会有落入其他平行空间的可能。”
“所以你不必纠结没有回到之前的世界，因这个地下室重叠的平行空间，都差不多，你也不要想着可以体验新生活了。”我打开“晷罅球”的盒子，走到希格斯玻色子形成的电球旁，把“晷罅球”扔进去，立刻转身拉着安道韫远离电球。
只见“晷罅球”悬浮在电球中心，从一个完整的球体慢慢展开成许多复杂的机械部件，发出耀眼的光芒。同时在周围形成一个透明旋风状的虫洞，透过虫洞看到的景象都是扭曲变形的状态。我从地上拾起一块废旧零件，向虫洞扔去，它刚一接触到虫洞边缘，立即消失不见。
“这个虫洞会持续多久？”安道韫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仔细观察“晷罅球”的变化，“你看由原本球体展开的机械部件，正在反向慢慢归位。”我们盯着“晷罅球”重新合成一个严丝合缝的金色球体，虫洞消失，它也落在地上。安道韫上前捡起“晷罅球”，放进我手中的盒子里。
“任务完成了，我们走吧。”我跟在安道韫身后爬上楼梯。
“这块钢板又变了。”安道韫蹲下身观察钢板，“它现在的把手处是靠近窗户那一侧。而且我在下去前特意将两块铁片上下摆放，大的在上面，小的在下面，现在大小反过来了。”
我拉起她，“别研究了，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用‘晷罅球’穿梭到你养母在世的时段吗？即使你在养母临走前间她最后一眼，或及时地将你的养母救了回来，改变的也只是你穿梭到的时空从那时起的未来，这个时空可能以后再也没有安道韫，也许会有从另外时空穿梭过来的安道韫。”我把“晷罅球”交到她手上，由她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她把“晷罅球”放在桌子上，脱下防护服，坐在椅子上，“其实我现在发现，我本来因某件事才设定的目标，在自己完成目标后，对实现这件事的态度淡然了很多。但一开始，我心里只有回到养母离世前的那一时段的坚定信念。可能这种坚定信念早已从‘回到养母离世前’转移到使‘晷罅球’运转的目标上了吧。或许‘晷罅球’也早已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想给之前费力舍弃美好的人生阶段一个交代。”
“你要回去吗？”我提出了我的目的。
她微笑地注视着我，眼睛发出似乎将我看透的光，“所以想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由地微微打了冷战，强装镇定，刚想开口，却被她拦下：“不要说你是因为生活不顺而感到孤身一人无法生活想与我依靠。你这几天的表现让我确定你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不会有独自生活的无助感。看得出来，你想跟我回去，如果你真的来依靠我，你不会让我回到原来的城市重新过上熟悉的生活，这样你作为一个外来者会更觉孤单。”
“好吧，被你看出来了。”我索性和她坦白了一切，“在你离开后的这几年里，在你熟悉的人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
她看着我，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我不知道温朝复的具体情况，我只能说他身体健康，精神焕发，至于他这些年在做什么，需要你回去自己问他。我与梁穆的联系密切，他这些年的事业生涯可谓是一路高歌猛进，他凭着自己的天赋才能跻身进入了科技公司的高层圈，而且被最有势力的投资人着重培养，以后的前途会更加光明灿烂。他在诸多投资人的支持下设计了很多利益巨大的项目，其中一项是创造出了‘仿生人’。”
安道韫露出一丝惊讶，随后转为平静，“所以你应该是仿生人吧。你的很多能力都超乎常人。”
我点点头，“与我同时制造出来的还有另一个仿生人，我们两被设计成情侣关系，在利用我们做一场复杂的实验时，我们自主产生了意识，拥有了情感能力，我用障眼法勉强逃出他们的控制，但我的爱人却被困在那里，不知状况如何。我连进梁穆的社交账号，在排除温朝复、陆毓宁、小英后，选择接近神秘且落单的你，我想利用你了解梁穆并重新接近他取得救出爱人的机会。”
她耸了耸肩，“我会帮助你，算是我对你的回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至死也实现不了‘晷罅球’的运转。毕竟你也没有对我或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但就算我与你合作，你又如何救出爱人？他们公司戒备森严，现在估计又造出了很多如你一样强大的仿生人，只凭我俩的力量完全不可能。”
“我另有计划，但得先回去，这里的科技条件不足以让我扩大力量。”我回答她。
她同意了我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