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虚拟号偷偷翻阅着他们的动态。“小英要和她的青梅竹马结婚了。”我靠在阶梯教室的椅背上，点开小英的婚纱照一张一张地放大，仔细看着。她在一张和伴娘的合影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我留了伴娘的位置，等你回来。我的心里忽然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明白，这句话是专门为我写的。我捏着咖啡纸杯，滚烫的咖啡溢出了杯子流到我的手背上，浸湿了论文纸张。我低埋着头，视线变得一片汪洋。讲台前教授兴致昂扬地讲授着重要内容，但到我脑子里就变成一个个抑扬顿挫的音调。
直到下课铃响起，我才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教室。我赶忙带上眼镜，用头发和眼镜遮掩着自己的红眼眶和失控的表情，慌乱地掏出纸巾把桌子上漫延的咖啡胡乱擦干净，将论文资料仔细用干纸巾一层一层每页夹住，放在一边等待晾干。
“陆毓宁还不错嘛，成熟了许多，还是那么漂亮。”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不知道她会和谁结婚呢。应该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名门才俊吧。”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第一伴娘！我要给你准备最特别的伴娘裙！”
“我也是！可能你比我先结婚，但你也要是我的第一伴娘！虽然我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结婚......”
“为什么不会，你一定能遇到爱你的人！”
“可是爱我的我不一定喜欢他啊！而且就算两个人恰巧互相喜欢，很可能时间一久，之间的关系也会变质......”
“安安，你考虑的太远了，能遇到彼此之间互相喜欢的人本来就是一种靠运气的小概率事件，如果你真的兑现了这个运气，你就应该好好地去享受这段历程，无负担地接受他对你的爱，无条件地去爱他。之后无论是保鲜还是变质，都是它发展的注定结果，我们没必要因为自己不可控的结局浪费这珍贵的享受机会。”
我的思绪已经陷入了高中时期的回忆中，即使我面前摆满了成堆的资料没有找出我需要的结论。小英现在已经找到爱她的同时也是她爱的人，并且准备无条件地去享受这一人生体验了。但我呢？爱我的人并非我所爱，我爱的人也许另有更爱，就算是相互关系真的在我身上建立起来了，我依然无法做到安心去享受这段关系，甚至是心惊胆战地计划怎样逃离这种联系。至始至终，我的理智与情感，都在为信念追逐着。
小英已经兑现了她的承诺，她的确把第一伴娘的位置留给了我。但我却辜负了伴娘的意义，我无法陪伴在她人生如此重要的节点陪伴在她身边。而且，可能我真的终究兑现不了我的承诺，她永远无法站在穿着婚纱的我身边。
“你的身边没有我，但我的视线中要有你。”我决定先放下手中的研究和混乱的思绪，前去那个分别多年的熟悉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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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小手提箱下了车，旁边的人群匆忙地拖着行李从我身边经过，只有我单独停在下车的原地环顾周围的景象，眼前的车站和我几年前记忆中的它完全不同。整个世界都在日新月异地发展着，茫茫人海中还能有人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感受真是觉得幸运但又心酸。
“女士，请问需要帮助吗？”一位优雅美丽的工作人员温柔地打断了我的出神。
“啊......”我一时没有从思绪中反应回来。
“您要去哪，我帮您选择最佳路线。”工作人员边说边打开了手中的平板。
“......ELEC。”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说这里，现在不知道还开不开了......”我有些忐忑地盯着工作人员划平板的动作，生怕她下一句说出“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店了”。
“现在ELEC在这座城市有四家店，您要去哪一家？”工作人员微笑地等待我的回答。
这个回复倒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四家店？这几年来他的事业发展得这么好吗？”此时我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一定也表现的非常明显。
“总店在西街，二号店在......”工作人员看出了我的疑惑，贴心地为我解释道。
“就是西街那个。”我想迅速摆脱此时于我来说有些尴尬的场面。
“好的，您朝着这个方向，看到前方2号出口，下电梯，乘坐1号线......”我耐心地听着工作人员说完我已熟记于心的内容，向她道谢后，转身朝2号出口走去。
我带着墨镜和帽子站在地铁角落对着窗外，尽量避免和别人对面。我不想遇到认识的人。车厢里有些拥挤，有人站在我身边，我把高领卫衣向下巴处拉了拉，侧头瞥了一眼周围的乘客，几乎都在闭眼休息或各自玩着手机。
我在离ELEC还有两站的地方下了车。我不想在第一天拎着手提箱因为建筑的变化在街上徘徊而引人注意，在那一片很有可能遇到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我拖有些酸痛的脚腕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对住宿的第一选择还是需要一个可以提供开阔明亮视野的窗户，而且我不希望会被对面的居住者观察到我在窗边的动向。办理入住后，我来到了酒店的次高层。
“您的房间是豪华套间，楼上是餐厅，到了晚上会有酒吧表演，楼下是健身房......”服务员帮我提着行李，和我介绍着酒店的设施。
“祝您旅行愉快！”他送我进屋后，便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我甩开鞋子，直接扑向富有弹性的床。洁白柔软的被褥一下就将我埋藏在里面，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地，鼻腔周围的布料由恰到好处的冰凉转为呼吸造成的湿热，最终发展到我承受不了的窒息点。我猛然翻过身，仰望着天花板，大口呼吸着具有淡淡花香的空气。
午后的阳光穿过光洁如新的窗户，铺满整间卧室，白色床单反射着光线，即使我闭上眼睛还是能感知到它的强烈。“我要睡觉了。”我实在忍受不了席卷全身的困意，命令智能家居调到睡眠模式。窗帘徐徐关闭，床边的小灯幽幽发出暗黄色的暖光，轻微的潺潺流水声缓慢响起，同时周围散过来薰衣草的安神香气。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是回到“家乡”自然产生的安宁感，还是从看到小英结婚的消息便心神不宁导致这两天几乎没有休息的原因，此时的睡眠是这几年来我经历的最沉最充足的一场觉，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化成了一团棉花，融入到洁净柔软的云朵中。
当我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感到自己完全是精力充沛的状态。我拉开窗帘，外面竟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白天的天气还如此晴朗呢，什么时候变化的呢？”我将窗户推开了一小扇弧度，顿时潮湿冰凉的雨腥味钻入我的鼻腔。我大口呼吸这清新的泥土味，和母亲当时嗜酒的样子如出一辙。
“关闭睡眠模式。”潺潺流水声戛然而止，安神的薰衣草气息无形中也转成了适合夜晚的华丽玫瑰香气。窗帘完全拉开，几乎整座城市的繁盛夜景铺满我的视野。近处没有能和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同等高度的建筑。这个房间完美地符合了我的要求。不过价格也是有些令人心痛。
我决定趁着雨夜，出门认识一下我曾捻熟于心的街区。我从床下的暗格里找到酒店配置的黑色雨伞，检查了上面只有内里一处不起眼的暗金色酒店logo。带上眼镜和帽子走出酒店。
这座豪华酒店实际上是陆毓宁家的资产。我在假身份和配饰遮掩下，大胆地站在大厅里环顾着周围。“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大小姐亲自来管理酒店工作。”我见周围并没有熟悉的人，便撑伞走出了酒店。
我漫步在被雨水打湿的道路上，由于增添了能够折射反射光线的水珠，街区变得更加流光溢彩。“和我记忆中的它变化很大。这座城市更华丽更智能了。”相比于几年前，人们的夜生活更加丰富，此时的雨夜也阻挡不了人们热情的出行。
我走到甜品店附近，站在不远处的建筑拐角处望着它。门口排着拥挤的顾客，我完全不认识的店员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我确定店里没有我熟悉的人后，也走过去站在人群最外层排着队。
“这家每天人都很多，我想吃它家很久了，但一直不想来排队，趁今天下雨，以为人会少呢。”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孩小声抱怨道。
“平时人好像更多，今天应该只有平时的一半。来了就多买点。”她身边的男朋友安慰道。
“可是我在减肥哎，买多了我又舍不得浪费，买少了又对不起我专门来这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女孩纠结地比划着自己的腰。
“你这周已经达成一周目标了，该好好奖励自己。尽管拿你想吃的，吃不掉的我来解决。”男孩这句话消除了她烦恼的纠结。
我的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甜蜜总是能给人带来纯粹的快乐和满足。
终于到我了。我的内心突然忐忑了起来。我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低头跨进店里。“好像几乎没有变化。”我微微抬头小心环顾着周围，见到有人和我面对着走来，我赶忙低下头侧身面向橱柜装作挑选食物的样子。最后，我选择了玛格丽特和海鲜荟萃的双拼披萨，还有抹茶淋面巧克力内芯蛋糕。正当店员帮我打包时，曾经和我十分要好的甜品师出现在柜台前。我下意识地要立刻转身逃走，理智控制了我的行为。我克制住自己的紧张，眼睛在帽檐下偷偷瞟着甜品师，他正专心地检查着新到的食品原材料。我假装镇静地付了钱，悄然转身离开。
经过店门时，我特意看向门口那片让母亲引以为傲的小院子。虽然是雨天的黑夜，灿烂的花朵在淡暖黄色灯光的朦胧萦绕下绽放着和平日不一样的梦幻气质。“好像种类更多了。”我拿出手机，悄悄地拍了几张后，匆忙离开。
我找了个街边已经打烊的餐厅外的空座，顶上有伸出来的屋檐可以遮挡雨水。我把食物放在桌面上，借着灯光仔细观察着它们。抹茶蛋糕表面不仅撒了巧克力脆片，还有坚果碎和水果粒。我小心翼翼地切开蛋糕，里面是一层抹茶一层巧克力一层蛋糕胚的叠加，周围还有燕麦片。我尝试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蛋糕体松软，巧克力香醇，抹茶微微清苦，还有水果的甘甜和坚果的馥郁。所有的味道都配合得刚刚好。我趁热打开披萨盒咬了一大口，久违的熟悉美味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
“她该不会是严格要求厨师永远保持着出品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口感和味道吧。”我接着想到店内几乎无变化的装修和门口院子里精心栽培的花朵。心里涌起了阵阵酸涩。
我把包装盒按照原本的痕迹复原，准备起身回酒店。这时，雨已经停了。
我拎着食物往回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以前的公寓楼下。“不应该回酒店的吗？怎么又走到这里了。”我抬头看向再熟悉不过的窗口。我攥紧了胸口的钥匙，决定上楼。我轻声走到住户门旁，把耳朵贴到门上，里面寂静无声。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我在黑暗中取下钥匙，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对准钥匙孔，慢慢地尝试旋转。“吧嗒”一声，门开了。我松了口气。
房间里扑面而来无人居住的板材气味。我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窗台上积攒了一层灰，窗帘被我煽动几下后，周围全是干燥的灰尘味。我正要把灯打开，突然想到他们可能会从这经过，便缩回了手。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我仔细看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床单的折痕水杯的位置都还是我走前的样子。
我看了看手中的披萨与蛋糕，今晚无人与我分享。我把它们放进冰箱，准备明早用烤箱打热作早饭吃。冰箱里面还有早已变质的食物。我伸手把它们清理干净扔进塑料袋。
“今晚就在这睡一夜吧。”我躺在飘窗边，望着对面高楼上雨后混沌月亮。凉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周围顿时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味。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盖上了多年未动毛毯，即使它有强烈的灰尘味。
“我天一亮就走，千万不要有人发现我在这。”我在心里暗自祈祷着，但身体却丝毫没有回酒店的欲望。
我就在时不时钻来的土腥味和漂浮在鼻腔周围的灰尘味交替出现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