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娃把羊卖了。
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每待在这里一天他的心就会被折磨一天。
贫穷,暗黑人性,孤独,以及那勾魂的倩影,无时无刻不在交织重叠,冲击着他那一颗脆弱的心。使他坐立难安,食之无味,终于下决心要离开的时候了。
自从那夜从小木屋得到一笔钱之后,他一直是匪夷所思的,奶奶从小教他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无功不受禄,所以,他还是决定把这笔钱在临走之时送回去。
这晚,在沉静的夜里,他悄悄来到小木屋门口,思索再三,把用布料层层叠叠包起来的一沓钞票从门底下的缝里塞了进去。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晚,是他这么久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清晨,凉爽的风拂过大地,拂过这个叫林家庄的小村庄,地平之上,还没有太阳的影子,在这黑夜和白天的交接之际,川娃带上了自己所有的家当,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让自己爱恨交织的地方。
此一去,不知归期,但内心的坚定不容他停下彳亍的脚步,远方很远,远方没有他的印记,可他还是去了,并且不打算回头。
他步行到公路边,接着往下走,一直往下走,脚下娘为他做的那双黑布鞋包裹着他瘦骨嶙峋的双脚,踏出一步又一步。
太阳出来了,照在他的身上,七八月份的天气,在光照充足的时刻,一动就仿佛被燥热包裹,不管是内心还是身体。
他还穿着不太合体的一件黑色长袖中山装,肥大的长裤,黑布鞋,前面挎着一个水壶,那还是爷爷给他们留下来的。背上背着黑灰布包袱,那里面是自己所有的家当,卖羊所得的三百元钱。
越走越热,他揩去头上层层密密的汗珠,拧开水壶的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拧上盖子。
公路旁边有一大片麦地,里面的麦子金灿灿,个个颗粒饱满,再过几天,便是收割粮食的时间了,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场景,他想到。
他从路边跳到一处低矮的田垄上,找个地方随便的坐下来,稍事休息之后,又爬到了公路上,继续走。
“滴,滴,滴”从他身后传来几声汽车喇叭的声音,他回过头一看,远处来了一辆中巴客车,他紧张的在路边站定,那车缓缓在他跟前停了下来,“走不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从打开的折叠车门出探出头问道。
“多,多少钱?”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车的他紧张的问道。
“到市里6块,要走就快点上!”中年女人不耐烦的喊到。
他往前跑了两步,到了车门前踩上台阶就被中年妇女拉上了车,车上的人都在看着他,车开了,摇晃起来,他也跟着摇晃起来,中年妇女示意他坐在座位上,他扶着扶手勉强找到最后面的一个空座位,从一个胖胖的男人旁边挤了进去,坐定了,这才安稳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中年妇女拿着票据过来买票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个一元几个五角递了过去,那中年妇女收了钱快速捋了捋,将一块的放进一沓一块中,又将五角放进一沓五角中,又撕了一张票递给他,便转身摇晃着走到前面去了。
他不安的看着外面陌生的风景,心里既激动又新奇,这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受。
他得到这辆车的庇护,火辣的阳光没有直射到身上,只是透过车窗照进来丝丝缕缕,这个小匣子一样移动的车辆里面,闷的让人昏昏欲睡,渐渐地,他仰头躺在座位上睡着了。
正当他流着口水睡的正香的时候,有人拍他的肩膀喊到:“哎,醒醒,醒醒!”
他“忽”地一下惊醒了,那个售票的中年妇女道:“还睡的挺死的,到站了,下车了!”
他左右看看,发现车上已空无一人,转身背上自己的灰布包袱,下了车。
一下子竟觉得晕头转向了,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四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高楼,这到哪了啊,他都不知道。只好背着包袱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他还看到这里好多人都骑的自行车,自行车他见过,曾经村里的二旺听说是他城里发财了的舅舅送了他一辆,他骑过一回惹得大人孩子追在他屁股后头看热闹,他怕别人把这宝贝给他看坏了,锁在房里不骑,只有时候偷偷推出来自己和家里人欣赏。
没想到在这城里能见到如此大规模的自行车,使他开了眼界了,他都能蹲在这马路牙子上看一天也不过瘾。
到了中午,肚子饿得“咕噜噜”只叫,他看到不远处就有几家饭馆,好多人嘴巴干瘪的进去了,又个个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出来了,他便走到那饭馆门口朝里张望,看到餐桌上那一碗碗散发出诱人味道的饭菜时,馋的使劲咽口水。
他走上台阶,看到了饭馆卖票员,是一个抹着红嘴唇的漂亮女人,少言寡语的他在饥饿的时候也必须是要鼓足勇气的。
“面,面多少钱一碗”他磕磕巴巴的问道。
“要什么面,牛肉面、炸酱面、臊子面?”女收银员问道。
“牛,牛肉面。”
“大碗2.5,小碗2元,”
他在上衣口袋里掏出2.5元买了一个大碗牛肉面,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真香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吃牛肉面,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他满足的抹抹嘴巴,提着自己的小布包走了出去。
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看着来来往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好奇的观察他们奇怪的打扮,男人们穿着长的快拖地的喇叭裤,有的还烫着卷发头,腰里的皮带中间闪着光,一晃一晃的刺他的眼。
女人们花枝招展,一头大波浪披在肩上,两根眉毛涂的黑黑的,再抹上妖艳的大红唇,有的耳朵上还戴着两只大环子,或白或黑,高跟皮鞋“咯噔咯噔”踩在水泥地上,骄傲中带着妩媚,简直看呆了川娃的眼睛。
大街上有来来往往的电车,分别来自哪里去向哪里他好想坐上去体验一下,却心里隐隐害怕,不敢再乱去别的地方。
就不断地在自己下车的周围来回转动。
转累了就找个凉快的台阶上一坐,继续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顺滑的黑色披肩发,那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不正是他日日夜夜眼前浮现的那个倩影吗?
他激动地从台阶上跳起来,快步跟了上去,那倩影在前面走,他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那倩影停了下来,他便也停了下来。
跟了有两站路之后,那倩影突然快速拐入一个小胡同里不见了,他着急地东张西望,心想明明就在眼前的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正当他焦急寻找的时候,猛地从他身后出来了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一边一个将他像架小鸡一样拉走了。
他想大声呼喊,但感觉腰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顶得他生疼,低头一看明晃晃的像是一把刀,当即吓得有点腿脚发软,只能任由他们半拉半拽的往前走。
他们拐了个弯,便将他推进一间民房,里面坐着两男两女,两个男人一个矮胖,一个瘦高,两个女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他那梦中的倩影,他又多看了一眼她,脸上突然火辣辣挨了一个巴掌,疼的他赶快捂住了脸。
“说,为什么跟着我?”那个倩影严厉的问道。
“我,我,我……”他磕磕巴巴的,脑袋好像一下子蒙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跟她解释。
“大哥,肯定是这小子想占嫂子的便宜,要不然就是贼!看着黑不溜秋鬼鬼祟祟的!”其中一个彪形大汉说道。
“搜!”左边被叫做大哥的男人厉声说道。
架他进来的两个大汉开始抢他手里的包袱,他只挣扎了一下,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便任由他们将包袱抢了过去,他们粗暴地将包袱扯开,里面的东西洒落了出来,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几个干馒头,针线,一对银手镯,再便什么都没有了。
川娃低着头,他怕极了,怕的不是挨打,而是怕自己缝在内衣口袋里的五百元?钱被发现,那可是他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的所有家产了。
那位大哥使了个眼色,两大汉又开始搜他的身,摸到口袋里有些散碎的钞票,他们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另一个大汉开始摸他的裤兜,什么都没搜到,正当他心中庆幸的时候,装五百块钱的口袋被摸到了,他“啊”使劲喊叫着,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他非被活活饿死不可了,早知道就不出门了,以为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想到一出来就遭此一劫啊,他闭上双眼,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缝住的口袋被撕开,那叠的整整齐齐的五百元钱此刻已被交到了“大哥”的手上,“大哥”斜着眼睛看向他道:“小子,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他气的不想说话,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差点摔倒,他转过头狠狠地看向推他的大汉,心想自己全部的身家已落入他人之手,这条命我也不想要了!
“啊,”他喊叫着扑向其中一个大汉,朝他的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被打的大汉抓住他的衣领,就要将他对着桌子角撞去时,“行了!”那位“大哥”呵斥了一声,大汉立马停住了,松开了拽他衣领的手。
那两个女人见怪不怪的还在互相说着话,“大哥”和另一个男人也窃窃私语了一下,对着川娃说道:“小伙子,你别紧张,我告诉你,我们不是要抢你的钱,这五百块钱是你的,我们不会拿。不过我看你这身打扮,是不是刚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啊,现在我们刚刚成立一个公司,需要大量的人员,如果你愿意呢,可以来我的公司做事,干的好了每个月还给你发工资,但是有个要求,想要在我们公司干,就必须先交五百块钱的押金,等到你不干的时候再把这五百块钱退给你,你考虑一下,愿意的话你就留下来,从明天开始就在这里工作!”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会有这么好的事,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社会的他相信了,而且是因为自己确实无处可去,就算不相信他确信自己也要不回来自己的钱,还不如在这里有吃有喝先留下来,到时候瞅个机会拿到自己的钱再跑也不迟。
当然,还有最最关键的一条,那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倩影在这里,只要能离她近一点,每天看到她,哪怕就是在刀山在火海他的心里也是情愿的。
他看着那位“大哥,”立马点点头,“我留下,我留下来,”他说到。
“大哥”笑了,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贾氏集团的人了!”
他迟疑的看着屋里的男男女女,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不知自己今后要踏上什么样的一条路,但此刻的他是满足的,因为那个自己所痴迷的身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