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一座城。
这座城市位于中原食品再加工区,以生产糖果点心零食为主。
城里的大大小小作坊都和这些沾点边,一些老字号产品开始直销京城,城市名声渐渐提升。
时间久了,大家便都称呼她为糖果城,至于她本身的名字已没人提起。
卫东门出生在这,成长在这,二十岁从一间糖果书院毕业后,进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制糖作坊,负责削甘蔗。
五六年过去了,他还在继续削甘蔗,很稳。
卫东门的父亲是老街上一间书院的教书先生,母亲在菜市场里杀猪,现在年龄大了,都已退了下来。
由于他家旧宅实在太小,上半年家里掏空老本在新开发的糖果南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新宅子,
至于家具摆设就只好算了,能暂时住人就行,于是卫东门独自和他的旧床旧箱子什么的一起搬到了南区。
卫东门的工作每月有三天的固定假期,初六、十六、二十六,但假期后一天的甘蔗量是平日里的两倍。
立秋以后。
初五,卫东门刚收工准备回家,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在街口等他,这哥们说他家有一套长椅要淘汰,问卫东门要不要。
卫东门问,好搬吗?新宅子在南区螺丝巷尽头,路窄。
这哥们说,好搬,不是整的,是一张一张组合的。
卫东门说,那就好,行动。
长椅是藤艺的,不重。卫东门雇了一位平板车师傅,没费什么劲就把长椅搬到了他家可能是客厅的地方。
送卫东门长椅这哥们叫程平,平日里大家叫他平子。平子个性比较直,酒量一般,但喜欢喝点。
平板车师傅拿了工钱离开后,卫东门看了看天色,去巷口买了一点熟食和一些散酒回来,然后他找了一个凳子做茶几,和平子坐在新添的长椅上,开吃。
卫东门和平子从小就是一条街上摸爬大的,两人岁数也差不多,现在都二十五出头了,都还没娶亲。
不过,平子的情况和卫东门不一样,卫东门是压根没那条件娶亲。平子是条件足够,只是念旧,忘不了之前一段情。
喜欢念旧的人,酒喝得越多,就会越来越沉默。
平子喝了酒就喜欢把随身揣着的一些小记事本翻来覆去的看,卫东门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起身去了窗台边,只好把酒杯对着屋檐下的鸟窝。
晚霞冒头。
平子也应该喝的差不多了,为了避免平子母亲再次责问,便送平子出了螺丝巷,在街边叫了个马车,看着平子安全上车回去。
卫东门才转身。
这时,身后有人叫卫东门名字。
卫东门估摸着是不是平子什么东西忘拿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穿着倒是挺流行的。
卫东门立刻警惕起来,没有马上回应,但想到自己全部家当还剩不到二两银子,再加上喝了点酒。
便问对方,啥事?直接点。
随后,对方解释了一番。原来这女子是卫东门十多年前一位女同桌的丫鬟。
这位女同桌,卫东门现在想起了,她叫胡果。
胡果她家当时就是开糖果作坊的,转眼这么年过去了,现在胡家的作坊已经发展成为了糖果城最大的作坊。
前几日卫东门工作的作坊卖掉了一半产业,就是胡家买的。
胡家有三姐弟。
胡果作为胡家的大小姐,今天在查看新收购作坊的固定员工名单时,看见了卫东门的名字,于是根据名单上所记录的地址,派人过来问问他是不是之前的老同桌。
卫东门听完丫鬟的解释后,有点受宠若惊,脑子有点乱,接话也不在点子上。
最后这位丫鬟说,胡大小姐明天要去松糕古镇逛逛,有空的话,可以见面叙叙旧。卫东门连忙点头。
好的,好的。
送走了胡果的丫鬟,卫东门充满幻想的回到了螺丝巷。
回到家后,卫东门开始提前收拾屋子,因为明天没空,白天要去松糕古镇陪胡大小姐叙旧,晚上还要去父母那里吃饭。
因为自从他独自搬到新区后,他每个假期都必须回父母那里吃个晚饭,报个到。
这次胡家开始参与卫东门现在工作的作坊管理,如果他能及时地和他的老同桌搞好关系,把他调动调动,做做什么管理工作。
早巳晚申,每月九休。
那就安逸了。
想到这,卫东门看了下凳子边还剩下一点散酒,本打算边喝边看看闲书的,想想还是算了,书一合,马上洗洗熄灯睡觉。
卫东门一个人住后,假期前夜能提早上床睡觉,难得。
希望还真是约束。
松糕镇不大,坐落在糖果城东边五六里处的一片小山坡,小时候卫东门坐在老爹的手推车上去过,印象中蛮荒凉的。
不过现在大环境都流行怀旧,所以整个镇子被糖果城的投资商翻修了个大体,名字也就多了一个古字。
初秋的天气,早晚有些凉。
第二天一早,卫东门匆匆起床,洗漱后,揣上全部家当,加了一件刚晾干的外衣就出了门,按照昨天胡大小姐丫鬟约定的指示,在南门口马车站等。
糖果城里的公共马车路线大概是环城路线,卫东门不是特别熟悉,在街边买了碗豆浆,一路走到南门马车站。
到了目的地,应该还早,没迟到,卫东门凭感觉看了几个马车站台,找到了去松糕古镇的始发点。
至于为什么要堂堂胡家大小姐也打算坐公共马车去古镇,卫东门也搞不明白,见面再说吧。
卫东门站在站台旁,胡果还没来,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实在无聊,本想四处转转,考虑一下还是忍了。
这站台,看样子也是刚翻新过的,装饰了一些不知道谁画的老街旧景。
等马车的人不多,有几位背着小包带着水壶的老人正在闲聊,还有一位寻常打扮的年青女子,拿着一个小本子正对着站台上粘贴的马车时刻表在记着什么。
卫东门抬头看了看天,还行,应该不会耽误晚上父母家的晚饭。
这时,卫东门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是刚才那位记录马车时刻表的女子来到了他面前。
卫东门一脸懵逼,看了下四周,没发生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啊。卫东门再看这名女子时,女子问道,你就是卫东门吧。
卫东门立马回过神,仔细打量,原来这位路人甲就是他十多年前的小书院同桌胡果,如今糖果城里的胡家大小姐!
卫东门内心开始颤栗,笑容从他的嘴角机械式上扬,最后莫名冒了一句。
“胡总,您今天好朴素。”
胡果低头审视一下自己,皱眉问道,我们最近见过面吗?
卫东门连忙摇头。
气氛凝固,还好公共马车及时出现,卫东门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铜板和胡果跟在几位老人后面上了马车。
生活中有些事情真的就像吃瓜子,吃到一颗坏的,对剩下的整盘都会变得无味,再吃下去,只是不想浪费。
赶车人扬鞭,四匹马同时缓慢加速,卫东门和胡果坐在马车后排,前排老人们兴高采烈的交谈着,和他俩的情形正好相反。
卫东门正挖空心思去回忆小书院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时,胡果先开口了。
“今天算你加班。”
说实话,卫东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内心是温暖的,甚至还盘算着如果按三倍来算应该是多少。
但转头一看胡大小姐的表情,就明白今天出门的初衷是没戏了,以后还得继续削甘蔗。
哎,就这样吧,既然是加班,那就加呗。卫东门把衣服简单理了理,形成开会的坐姿。
从糖果城到松糕古镇中途有几个停靠的马车站点,也陆续上来两三人,不过看样子都不像游客,应该是当地的村民。
胡果一路没再和卫东门交谈,还是时不时的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半个时辰左右,古镇到了,卫东门最后一个下的车。胡果站在镇口一块大青石前面打量着,这石头上用特粗的隶书新刻着镇子的名字。
卫东门走到胡果身后杵着,无聊,看天。
“你吃早饭了吗?”
胡果转身问卫东门。
卫东门马上回想,今早去马车站的路上,喝了碗豆浆,这算是吃了早饭还是没吃呢?卫东门怕又说错话,这问题竟然也没答上来。
胡果对卫东门的痴呆操作摇了摇头,抬抬手示意,还是跟着她进镇吧。
镇口的大石头一走过,后面就是公共马场,看情形,周边自驾来玩的人还是有一些。
马场入口有个告示牌,上面画着整个松糕古镇平面图,卫东门也跟着看了下,原来现在这个镇子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座有人工湖的山庄。
云层渐渐淡去,太阳露头,卫东门把外套脱了搭在手上,跟着胡果把整个松糕古镇逛了一圈。
时间也到晌午了,最后胡果在松糕山庄高大雄伟的门前停住了脚步,说今天午饭就在这里吃。
卫东门咽了一口唾沫,抬头仰望了一眼这雄伟的大门,考虑了一下口袋里的家当,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胡果可能实在受不了卫东门的痴呆反应,没等他回话,就转身向大门里走去。卫东门一看这情形,叹口气,心一横,跟上再说吧。
进了山庄大门,四处冷清,看样子没什么生意,门口连一个接待也没有,但看路边种的一些花草树木,这山庄也应该有些日子了,现在为什么这样,卫东门也搞不明白。
胡果领着卫东门走到山庄内的湖边,远处出现了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人,一边小跑一边直呼胡大小姐好。
胡果等他走近后,开始对他询问一些事情。原来这名长衫男子就是松糕山庄的管家,这山庄本身就是胡家的产业。
卫东门听的一脸木头,站在一旁尴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好不容易等到胡大小姐和管家的对话结束,可以说吃午饭了吧,但胡大小姐又提出想围着湖泊转一圈。
卫东门只好跟着。
三人围着湖边一圈转下来,又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卫东门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圈。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胡大小姐会在下车后问他吃早饭的事,哎,反正在加班,随风。
一圈下来后,胡果终于把她的小本子收进怀里,领着管家和卫东门径直进了湖边一间最大的建筑。
三人进门后,卫东门发现这是一间可以做宴的大堂,但是一个客人没有。
大堂门边恭敬地站着两位接待,齐声问候大小姐好。
胡果转头吩咐管家把堂里的灯烛都压了,不要浪费,然后找个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跑堂的马上双手递上一份菜单让她过目。
卫东门从小跟着父母长大,父亲喜欢安静,闲暇之余不喜欢交集,但平子时不时会拉上卫东门去他们家的聚会上蹭吃蹭喝,所以卫东门对于一些高档场所还是有点见识。
这间大堂,够大,够气派,十来张八仙桌整齐摆放,过道、墙面的装饰品一看就是高级货。
但各种装饰品混在一起又显得很不搭调,加上地面上一些掩饰了的划痕。卫东门感觉这大堂应该是之前各种不同风格的包厢打通后改建成现在这样。
胡果示意卫东门也坐,然后把菜单递给他,让他看看菜单里的内容如何。
卫东门接过菜单,庄重坐下,庄重看完,但感觉这菜单很奇怪。
按说,现在这里虽不是包厢了,但好歹也是装修高档的山庄,怎么这菜单上介绍的菜品和老街巷口边一些小馆子里卖的菜品大差不差?
甚至有些菜品标注的价格比那些小馆子还便宜。
“如何?”
“不错。”
“可以接受吧?”
“当然。”
胡果和卫东门一问一答后,胡果让管家上菜。不一会,满满一桌放在卫东门眼前。
各道菜品并不稀奇,但摆盘可比街边小店精致多了,胡果看起来也很满意,让在后厨忙活的都出来一起吃,算是今晌午大家工餐。
大家马上围了一桌,人不算多,全部加上也就八九个。
胡果让卫东门也吃,接着望了一眼窗外,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私家马车,胡果对管家吩咐了几句,起身出门,上车先走了。
卫东门一时没转过弯,筷子停在半空中。
管家提了一壶酒过来,在卫东门旁边坐下,拍了拍卫东门凝固的肩膀,给他面前也满了一杯。
卫东门回过神,放下筷子,点头向管家致谢。管家举杯,招呼大家敞开吃。
没老板的饭局,闲话一般比较多,卫东门听了个大概。
这山庄是胡家五年前买地修建的,一直是胡家二小姐在管理,现在突然换成了胡家大小姐来做主,人员最近也被清退了一大半。
卫东门搭不上腔,闷头吃,大家酒足饭饱后,正乱哄哄撤席时,不知道谁冒了一句:“这大小姐太人精了,难怪嫁不出去。”
空气瞬间安静,弹指间,又恢复如常,该收碗收碗,该捡盘捡盘,大家似乎都没听见。
不管咋说,卫东门也免费蹭了顿工餐,和管家道谢后准备告辞。
管家客气说要不要叫个车送送,卫东门连忙抱拳回道不必不必。
回糖果城的路上,公共马车里的人还是不多,卫东门的心情却坦然了许多,暖色的秋景,挑担的小贩,车头两只清脆的响铃。
下了车,卫东门慢慢走回螺丝巷时已到半下午,平子在他家门口等他。
平子问卫东门,又跑哪去了?
卫东门开门后,把昨晚到现在经历大体说说,平子边听边把剩下的散酒喝上了,卫东门说完后,平子总结了一句。
“正常。”
卫东门听后细想,对啊,胡家的松糕山庄之前走的高端路线,在大环境下久而久之自然没什么人气,现在胡大小姐接手,传化亲民策略,连咱这样的工具人以后都可以去消费,还怕不赚钱?
卫东门把他的想法向平子阐述后,平子放下酒,看着卫东门,问道:“一碟豆干能赚多钱?”
卫东门挠头想了想,回道:“两三文还是有的吧。”
“那一碟酸笋?”
“五文。”
“一盘烧鸡?”
“至少五十文!”
“一碗饭呢?”
“这没什么赚头,不过…”
平子举手暂停,再问,你觉得赚的这些钱,够支付一个山庄的日常开销吗?
这问题,卫东门没法回答了,是真搞不懂了,琢磨了半天,只好请教平子。
平子把剩酒一口干了。
“可能有人想买这山庄了。”
“买?买来做什么?买了还不是亏。”
“比如说,围着湖边修个上百套宅子。”
“宅子?”
“远离污染,依山傍水,包送小码头,你喜欢吗?”
卫东门不自抬头,饱含着口水,内心深情回道,喜欢。
平子接着解释,所以说这些事情,人气都是关键,如果如果走偏路子,没有周边商圈依附,没有人来人往,投资者风险太大,过段时间镇子人气旺了,胡家出手山庄时自然可以多提点地价,到时候什么成本都回来了。
卫东门听得似懂非懂,虽是酒后谈兵,不过还是频频点头,他相信平子在这些方面的认知度数,因为平子在城里刑房做内勤,事虽清闲,但消息面广。
还有就是,平子他父母也都是吃皇粮的,至于什么职位,卫东门就不知道了,也没打听过。
不聊这些不沾边的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卫东门问平子你晚上哪吃?要不一起去我父母家搓一顿。
平子笑着说,当然好了,之前小时候喜欢去酒楼蹭饭,现在发现还是你家做的好吃。
卫东门也笑了,因为平子每次去他父母家吃饭,他父亲就会多喝几杯,和平子谈天说地,喜笑颜开。
卫东门也免得被背教条,只需大口吃菜,大口刨饭,他母亲也就一起开心了。
日子天天过。
又到初十,好日子。
卫东门早早起来,在巷口吃两个饼子,向作坊前进。路边的野草已开始有了露珠,秋天真的来了。
今天发工钱,上午大伙忙活完,就挨个去账房那里签字领钱。
卫东门的月钱是一两九,加上全勤奖励,正好二两。
轮到他签完,二两到手准备离开时,账房说等下,拿出另一张条子让他再签。
卫东门纳闷,一看这条子,条子上写着加班一天,工钱七十一文。
哦,卫东门记起来了,上月陪胡大小姐去松糕古镇的事,想不到作坊还真批了加班费。
下午忙完收工,卫东门盘算着趁集市还没收摊给父母买双厚点的新鞋,过几天给他们送去。
哪知卫东门刚出作坊门,就被工头叫住了,说二楼有请。
卫东门在这作坊做了差不多六年,二楼从没去过,只是大体知道,二楼是作坊掌柜工作休息的地方,现在被请,他的心情弧度是进这作坊工作后的最大一次。
不知道会被发生什么,只能承受,卫东门跟着工头,第一次踏上了去二楼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