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家待佃户已是真心,又何况你我?”
被此人出言打断,其余之人也皆是颔首附和起来:“还记得初到甘霖时,何曾见过给佃户家孩子添肉食的东家,不说各地那些大地主了,即便是富贵门第自家庄户上的佃农,只怕也是闻所未闻。”
“而今我们虽也缴了饭钱在庄上搭伙,可是谁又敢夸口,必是足够他家的一顿好吃食了?”早前之所以无人提及,也都是心照不宣之事,这七人的家境俱是相差无几。真要似此刻已在回乡途中的另一个搭伙之人,同出自于中等人家,只怕也会不时托了镇上预购了两条大鱼送去卢家厨房。
只是甘霖本处西北干旱之境,即便有鱼货贩于集市,真正拿得出银两购下的也在少数,更何况还是专挑大个的送去。一来,是感谢卢大人家的一餐可口饭食;再则,自然是为了弥补饭钱的不足。余下几人也是心有愧意,无奈是手中无钱,只得厚颜硬顶着。
原说这一年的俸禄减半,好歹各人手头也有些宽松,只是其中自己留下应急的实在有限,真若学着那人不时凑了金银,添些新鲜吃食却是杯水车薪。
再来也是卢临渊是早有提醒,万事都需量力而行,就如同那中等人家出身的举子,另送鱼货去厨房添菜。每每得知,也不过是略有提及一句,却从不大肆点评,就算庄内众人亦被调教的谨慎非常。漫说那卢家大院里的仆役了,就连时常领着举子老爷们,地里做活的佃户们亦是如此。
这种种迹象,已是显而易见,必是卢大人家规矩甚严,一早就盯住了底下之人,对此三缄其口才是必须。此刻联想起过往诸事,愈发对此番选定甘霖学中沙柳一事,并非是之前所认定的苦难之旅。
必须承认,单是吃食一桩上,他们几人先知先觉者皆比那自以为是的胖举子,强上许多,何况接下来这卢家的年味美食,只怕更让人难以忘怀。
“所以,晨余兄才在离去之时倍感惋惜,估摸着要不是为了回家多讨些银两,才好为来年自家地里添些本钱银子,只怕这位也必同咱们一般,更愿留在甘霖过节。”
“这句倒是实在话。”点头应了一声,就见那举子含笑比了比外头杂物间,又是感叹一句:“只怕也正是因为晨余兄回家过节,卢大人才特意送来了这些与我们。”
众人嘴上虽是未提,但对于那位时常贴补院内的花销,也同样是感激在心,只是那位家中确实富足,反倒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对于这些寒门子弟而言,却是感触颇深。实则,若干年后这位官场之上多出几个朋友相助,也都源于此番同甘共苦之情。
这个年节注定是要随了卢家庄内的佃户们一同度过,别看这些平日里只知之乎者也的举子老爷,节日里也是如同寻常人家一般,也爱嗑着瓜子,吃茶闲话家常。
反观这庄上的佃户们,好似早已习惯了在东家帮忙节内诸事。
“原先只道他们家的佃户,那日各自领走了月前年货后,就各家过各家的,却不晓得卢大人还在特意准备这般丰富的一餐,与佃户家分享。”提到分享两字,倒是一点也不言过其实。
寻常富贵人家即便赏下此好吃食与下人,也必是自己不用的,或者余下的。可卢家倒好,却让各家的女子来自己厨房帮着料理,再各家分了些回去用。
别看平日里也是这般,但这毕竟是年节时分,还能一如既往分了好吃食与人的东家,更是难得。就连这外书房里,边是吃惊此事,边是津津有味的尝着厨房佳肴的举子们,也都忍不住大叹卢大人的善心之行,说来他们也是跟着沾了光的。
只是他们却不知,卢临渊也是深知他们手中拮据,就连回家过节的盘缠也需省下,才好留待来年到任之时,全数用于沙地之中充作本钱银子,所以才特意让厨房的杨妈妈多蒸制了好些糯米糕,与他们带了回去。
“这滋味真是不错,想必就是京城中的小食铺里也不常见?”
另一旁也已尝了口的举子,忙不迭颔首接道:“香糯之中却又不失嚼劲,再加上这核桃仁与蜜枣更是相得益彰!”将余下大半尽数品味完后,才又意犹未尽的补了一句道:“先说这上等的糯米在甘霖地界上,怕是不好寻?”
他才刚提出此问,这旁已有人连连点头:“不但难觅其踪,只怕这要价也不便宜,再说了这蒸制之法与配置比例也是恰到好处,就更可用上这‘难得’二字了。”
“的确是恰到好处,香甜可口却又不令人生腻,必得是有个恰到的配比之法,就我看比起京城尝过的那些,也是不差多少。”
随着这人话音才落,就听着另有人出言提醒一句道:“比起那些干冷的小食糕饼来,这食前需复蒸一回的热乎糕点,才是最适合在这北风呼啸的冬日里食用之物!”
闻言众人俱是会意,点头而笑。想着,如今院内杂物间里柴火堆得大半,今日又添了这许多美味的糕点,既可充作饭食,又不忌何时食用,与众人而言且不是好事一桩。
年节过得舒坦又不曾花费许多,自然让大家都为之长吁了一口浊气,毕竟赶在秋日里上任地方,自是立马就要着手地里所需,能多省出一份银子来,无疑就是为了来年自家多添一份进项,哪有一人对此会漠不关心?
直到那位过完年节的举子返回甘霖,早已是春暖花开之时了,在卢家庄上的时日,也已不多。随着卢家再一次,按原定计划中拓展了沙地培植面积的扩大,再陆续到来了佃户六家,此刻卢家单是佃户就已到达了十四户,七十余人之多。
却不曾见丝毫的纷乱,期间更参杂着另一桩紧要之事,格外令人吃惊不已!春日里随着那两位晚到举子而来的,并不单是镇上新加入庄子的佃户几家,更又前次帮忙增建粮库、牲口窝棚的工匠一行。
原因很是简单,就是在前年栽种的胡杨树林里,分别给最先到来的五家佃户,修筑自家的小院。
得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漫说是身处其中的佃户又惊又喜,也让始终站定一旁的举子们,也都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不会是真要给佃户家盖农家小院?那可得不少银子,再则又是修在隔着河岸百丈外的胡杨林里,只除去取用水源不甚便利外,余下诸事皆是上佳之选!”
“可不正是这般,才让人难以置信。比起卢大人家的院落所在之处,那胡杨林里更是好上几分。”这旁两人才刚言罢,就听着那头佃户中,好似又有消息传来。
好奇追问之下,果然还有更为惊人的消息。原说东家为佃户们往来便利,也会借租一些屋舍与他们暂住。此刻听闻到的,却是但凡愿意留在庄上三十年整,这瓦房院落就归入各家名下,只是地契仍在东家手中。
“更有一条,便是不得卖与外人,倘若要离了庄上,外出谋生还需将屋舍院落一并按市价卖还东家。”哪知这人话音尚未落下,已有人接口言道:“这有何难,本来人家卢大人好意与佃户们修建的,漫说还愿意按市价给付银两,即便分文不与也是无可厚非!”
“也是,每年才收他们一两银子的租金,又无需担忧家中的进项一事,这般的好事又哪里去寻?”此事在举子们的心中,不可谓影响不甚远,即便原先那满不以为然的胖举子,也已莫名心动。
难不成之前真是我低估了沙地的产出,他家仅占了千余亩的沙地,不过都是栽培些不值多少银两的沙柳、牧草而已。即便第二年起又蓄养了些牛羊,只怕也仅够给付佃户们的工钱罢了,哪里另有余钱再来修建屋舍?
以或者真是因为,佃户们私底下谈及的牛羊皮毛之事……实则他却不知,自那回寻到了擅长皮革硝制的匠户后,庄上一年的产出已是陡然增加了快两成。只因一切皆不在甘霖销售,所以就连庄上专司返送货物往来两地的秦家兄弟,也是一无所知!
此刻虽不及细细盘算,但就工匠们采办来的各样材料,就叫他们见识了一回,卢大人的手笔。回头仔细想来,若非地里有所产出,他家又何苦自掏腰包,与佃户们修葺这般结实耐用的好屋舍?
说句不中听的,只怕这七位寒门子弟家中,也未曾有几家能住得这般的瓦屋新院。所以,余下的日子里更见众人皆是加倍努力。直到将佃户们手中的活计全都学成后,再加上自己仔细筹谋,哪里还用发愁产业不兴的。
“估摸着即便三年任满后,不被调离西北之境,你我几家也都不再是手无余粮的贫家了。”
“少说留着那些开垦成型的沙地,也是自家的产业!”另有一人是连连点头附和起来。此刻回应之人,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不是旁个,却是那从未曾用功听课的胖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