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麦冬原是老实性子,可这些年也听闻过不少高门大院中的各色明暗手段。好在卢府主子本就最不屑这般的存在,才没污了眼睛。
饶是如此,却也深深明白这般手段的危险之处,此刻听得婆婆的当面教导,不禁也已将程氏族中那几个难缠的交代清楚,更是提醒莫要将自家外头购置的产业,说与族中人知晓。
对于那些个三姑六婆,麦冬本就最是不耐,至于外头置办下的产业为何不能提,不免有些好奇。原先二爷是因为尚未分家,不敢叫府里晓得自家已在别处,建筑了山庄一座。可梁家又是为了哪桩,不敢明着说与人提及,更何况还是婆婆娘家的族人?
端是晓得这镇子本是由四姓人家合建而成,但梁记能有今日的规模,也已与程记的干系不深了。单说程家早在好几年前,便就在外大展拳脚了,只是这四合小镇上只知者甚少罢了!
另有一项,便是程氏的族人虽在这镇上四姓中略显弱势,可到底还是比起众多外来户更胜一筹,因此养成了这凡事都爱插上一脚的跋扈性子,也是大有人在。
让麦冬多加留意这几人,也是怕自家这新媳妇初来乍到,倘若不明就里不免吃亏。事前早做提醒,总比事后再来说教,更是管用。
知道婆婆也是为自己不受人欺负,才将这等不为外人道的家事统统交代了自己知晓,原本也已得了二奶奶的好意提点,此刻再听自家婆婆如此用心教导,不免低声回以一笑道:“我家二奶奶也曾好几回提起婆婆您来,每每都提及家道兴旺必是您持家有方!”
“那二奶奶高看了,哪里当得持家有方一说,不过是普通商户出身,不敢胡乱花钱罢了!”忙是摆手自谦了一句,继而才顺手拿了梁家另两处店铺的账目与儿媳:“你本就是常年随了二奶奶身边,往后交了与你打理,也算相当。”
“媳妇才进门,哪里敢……。”
“偌大一个山庄的账目,可都是你们几个丫鬟联手在打理,旁人不晓得,我还能不明白的,定是被二奶奶手把手教导出来咯!”本就是少数几个与卢家二房夫妻颇为相熟之人。此番吐露心中之言,也仅对自家人说说便好,外头必是三缄其口,绝不漏出一丝口风!
说来当年瞧上二奶奶跟前的大丫鬟麦冬,也是因其做得一手好账,单这条便是百里挑一。外间商户家的女儿虽因耳闻目然,也有打得一手好算盘,又会整理账目的,可哪里又能与二爷家中作比?
一般商户家不过做些普通的流水帐罢了,而那渌水山庄却有大大的不同。且不提账目繁多一项,更因还得代管那许多佃户人家,就可知期间必是处事公道,并非只图利益二字。却不知,如此做法反而更得人心,也因此自山庄建立之初起,无论外间多么好奇庄内情景,却从不未见佃户中有那,偷偷带了外人闯入山庄之事发生。
由此便知,即便主家不在庄中坐镇,佃户们也已自然养成了那守护山庄的习惯。不单如此,就连那些自称半个庄内人的村民们,也都逐渐开始效仿起佃户们的自觉来。
这般的情形在外人眼中或许并不值当什么,可落入梁家夫妻二人眼里,却是艳羡不已!对于本就有心将自家产业扩大之人而言,这等笼络人心的法子,却是再必要不过!
更何况,麦冬可是早过如今庄子上的两个女管事好些年头,就在二爷、二奶奶身边了。再加之他娘家哥哥又是茶园的管事,哪里的佃户才是渌水山庄里最大的外来户。
到底伺弄稻田的那几家,可是实打实的本地人,虽说离着四合还有几里山路要赶,可好歹也是同在一县境内。然而那十几家茶农全都是当年逃荒出来的,再看如今还有哪家愿意就此离了庄子,重回旧时出发之地去的?
其中单有一份进项稳定的好差事,虽是必不可却,但更有一样叫他们无法割舍的,那边是这庄上的东家用心颇深。同样是佃了田亩与人耕作,可渌水山庄的东家却是格外的不同。
家家都有瓦房住,想来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可始终还是万事惦记着庄上的佃户,才是留住人心的根本所在。且看这卢家二爷远在京城任职的几载时日,就已是不言而喻了。
所以,今日除了早做提醒外,更有一桩便是直截了当与自家才进门的儿媳,商议起往后自家的大事来。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这旁才没提几句,那头已能举一反三,还有这半点不怯场的大方利落,更叫这旁的掌柜娘子是越看越欢喜。倘若此刻有相熟之人推门而入,必是吃惊不小,这才进门的新嫁娘怎么又能同她婆婆如此侃侃而谈,委实不多见!
正因麦冬的能干之材,梁掌柜夫妇才想着留了他们小两口过完了年节后,直接将外头的两处铺面交与他们打理,便好。
就在梁家这头忙着安排小夫妻俩的年后之事,那边山庄里也开始筹划来年伊始的重修山道之事。
“啥,东家还真打算重修山道啊?”
丢了手中的家伙什儿,也是学他坐在水车磨坊的台阶上,忙不迭点了点头应道:“怎么不是,前些年东家不在庄里住,再加上咱们庄上的产出也不是太过,原本那条石板小道也是足够了。”
抹了把颈间的汗水,直接朝那旁山道努了努嘴:“你瞧瞧这般可能走得那大牛车?”
牛车?不免吃惊望了一眼,才又回转头来低声问起:“咱们庄上那些不都是只用来拉犁耕田的吗?怎么还叫拉车不成!”半辈子在田里埋头耕作的,哪里不晓得这耕牛对农户是何其重要。此刻听说要将移作他用,又怎能不着急?
饶是小声追问,也已引得那头两个汉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来:“怎么他王二问得可是真的?”
“瞧你们这一惊一乍的。春日里帮着咱们耕田是没错,可秋日里拉了粮食往各家去分,也没见你们哪个拦上一回的?”被他这般一提那旁几人也都憨笑不已。
“这不都是听了提牛车我才……。”本就是因为太过看重这一大劳力,不免想偏了也不为过!就见这人摆手拦停那人的言语,接着讲起今日在管事口中得知的详细情形。
当年修筑山庄初时,只因手头颇为紧张,卢临渊夫妻俩便不成用心在山道一事上。再加之原先地里的产出也不算太多,茶园更是只见投入,不曾到了采收时节,也就此简单铺就了一条仅可供单人推车来回的山中小道罢了。
然而眼下已是略显不足,何况往后数年的丰产期将至,加筑一事更是势在必行。时至今日,就夫妻俩手中的现银来论,已是足足翻了两番不止,压根无须再如以往那般,紧着这头必先减了那头才好。
“我们家二爷吩咐了必得修个十年不坏的!银子多些也成,只要保证往后十年内无需大修的,才使得。”这旁便是细心交代着主家之命,另一旁就见那头发半白的老工匠,不住的四处查看。
一听蔺管事这话,不禁连连摇头纠正起来:“怎么才够十年好生在这儿的,必得给你们家修个三十年都不必重新整修的来!”
说着已是直起了腰杆,将手中的丈量家什儿交由一旁中年工匠收妥后,方才接着与这旁的蔺管事攀谈了起来:“想当年你们家二爷给庄上佃户们修瓦房那事,老头我还记得清楚。要不是早就有言在先不让往外头说去,指不定引得多少农户连夜赶了来你们山庄讨生活!”
见这旁蔺管事轻笑点头,不禁已低声接了一句:“老头我也不妨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这把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指不定我还自己求到了二爷面前,仗着手里这点活计,索性留了下来才好哪!”
却不想直接被这旁的蔺管事一把拉住:“那感情好,那日我家二爷还提到老哥你的手艺。说是,就算比起京城工部里那些来,也是差不去哪里,难怪这十里八乡的就属你带出的工匠班子,最是了得!”
“不瞒蔺老弟,我家祖上少说也已有三、四代人,就是给朝廷做那轮班匠的,如今传到我家儿子那辈才没入了匠籍。这还不是当年那场大乱闹的!”身为年纪相仿的两人,自是记忆犹新。
老工匠口中的那场大乱,指得便是当今那位登基之前引发的手足之争。虽说宫人们受益,放回了许多,这般一来,仅供朝廷之用的诸般事务,也都随之精减了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承接营建差事的轮班匠们。
朝廷都开始精减营造一桩了,其余的达官贵人们哪又还敢私自犯禁的。必是顺应天意,停了这项。当然此天非彼天,自是指得当今那在位之人。层层累推往下,更是无意间制约了匠人们的生存所需,没了东家相约,也只得重新做回了整日埋头田间的农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