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原以为会是极其低调地取书一事,没想到竟成了自己高调地在周叙面前表演了一把。效果不错,心情更是十分愉悦,连带着本想说说嘉禾的话,亦都忘了提。三人一路慢慢行来,嘉禾抱着《大明律》,文简很是自豪地道:“姐,今日伯祖父可是夸我了。说我记性好,让我日后多跟着大哥看书。”
文箐一愣,问道:“大哥不随伯祖父返京?留在苏州读书么?”
文简点了下头,说是文筵要考取生员资格后再上京。他很是喜欢这个大哥,故而十分高兴大哥能留在苏州,还沾沾自喜地道:“大哥说了,元宵过后,让我去随他读书。说我肯定能超过四哥(文笈)……”似乎他自己亦坚信,故而自信满满,好象超过文笈是轻而易举之事。
文箐本来想劝他“胜不骄败不馁”,不要太过于矜夸,只是也晓得他难得有特别高兴的事,于是任其眼前先乐呵一下,日后再慢慢提点。
还没进到自己院里,却见小月等在门口,一脸急道:“四小姐,您可回来了。方才长房三小姐还来过,我可是吓了一跳……”她寻思文箐被禁足,怎么没在屋里呢?自己正好路过,遇得文笒来找,只好寻了个借口说是四爷找去前院了。
文箐说是伯祖父有找,小月这才释然,没了紧张。嘉禾问:“小月姐,你来我们小姐有事吗?”
小月高兴地道:“是有好事儿。喽,这有信要给四小姐,还有一只箱子在我屋里,你力气大,同我一起抬过来。”
文箐接了信,一看封签,竟是表姐华嫣写来的,很是高兴地道:“这么说来,是李诚从杭州回来了?”只打发了嘉禾快去抬箱子,自己则在屋里拆开了信。文简却是听说三婶给了月例,很兴奋地归屋数钱去了。
李诚正月归家后提起。他在家呆了两日,得了文箐的吩付,便赶去杭州同沈吴氏通报音讯,顺带帮文箐打听一些事儿。初九那天归家,今日一大早便上周家门,被堵在外院没进来,文箐亦不在屋里,周珑吩咐小月帮忙给收下了。
嘉禾搬了沉甸甸的箱子回来,却被小姐说不要放在外间,径直搬到里间去。见文简在分铜钱,文箐笑道:“三婶送的钱,有你一半,不若姐姐今日大方一些,这一千文铜钱,算作给你的半年零花,可好?”
文简很高兴,可是过了一会了又有些犹豫地道:“太多了,我要是花光了这么多钱,就是败家了。”
文箐一愣,在归家途中,其实为文简购吃食的次数多,可都是小钱,二人也习以为常了,半点儿没想过要太过于节省。原以为弟弟被自己影响得喜欢钱,或许也会是大手大脚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归家才不到半月的时间,因文简常去长房那边找哥哥们玩,如今竟是也晓得要节俭。这影响太大了,而且文箐十分高兴文简有这个节俭意识,一时之间,发现文简同周家人多打了些交道,是越来越懂事了。
先时,她本计划着若真是分了家,便想立即、彻底搬离周家院子,眼下一见文简与堂兄弟们玩得极好,常常把大哥他们挂嘴边,显然十分推崇文筵的某些性格亮点。对他来说,向来缺少玩伴,就是昔日在归州有栓子与小豆子陪着,可那也不是完全的平等,而他彼时亦不懂事,只晓得接受别人的奉承。如今可好了,同是兄弟,要学会兄友弟恭,不再是主仆,大家的相处就与之前不一般了。这对文简日后必是有所影响的,能让他学会考虑人际关系问题,锻炼他的处事与交际能力,在孩子性格成长方面,实在太好了。
文箐思及至此,一时之间,取舍犹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只是眼前说这些事为时尚早,想那么多没用,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她对嘉禾道:“你开了这箱子,把上面的衣物取出来,放到柜子里去。”
嘉禾点了头,可是取到最后一件时,却是惊讶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这,这下面,怎么全是钱?”
她方才同小月两人吃力地抬了箱子进屋时,还说太沉了,文箐当时玩笑似地说了句:“钱比衣物自然是重的。”此时,见她这么吃惊,张大了嘴,活象吞了一枚物事卡在嘴里没法下去一般,笑道:“便是钱,没错。只是,有这么让你吃吓吗?”
嘉禾揉了揉眼睛,道:“我这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多钱!小姐,方才我还以为眼睛看花了……”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来,道:“舅爷家好大方哦。”
文简听到钱,走了进来,也是“哇”地惊叫了一声,然后道:“这么多钱?姐姐,这是三舅姆送与我们的?三舅姆真好。”
文箐点了一下头,对弟弟文简道:“是啊,舅姆与表姐让李诚带回来的。还记得上次姐姐带你拣花瓣做药膏的事吗?便是咱们赚的。”
嘉禾很惊讶,竟是小姐卖药膏赚的。“那些药膏,能卖这么多钱?那长房老夫人寿诞,咱们不是送去了好多吗?”
文箐笑而不提,只让文简陪嘉禾数一次,然后将此箱封好,与孙豪送的那箱钱一起放于床下,又找了些旁的箱子堵在外头。
这才给文简读了表姐写来的信。
说起来,在杭州,杨婆子卖药膏卖得风声水起。年前一场大雪,于别人来说是发愁没有客人,于她而言,而是老天爷眷顾,到了大年三十那日,竟是把文箐的大半药膏卖了出去,忙得没顾上去沈家来串门,只着了女儿上沈家,催着沈家继续多做些,甚至打保票,能做到多少,自己便包卖多少。
沈吴氏初始不太相信,可是在华嫣的建议下,仍是将信将疑地让吴婶又去买了一堆材质回来,大年初一也没顾得上歇息,马上着手做了。她的疑虑却没有多久被杨婆子初二一大早给全部打消了。杨婆子也是个急性子,把所售的钱全都带来了,道是给沈氏家来送财了。
沈吴氏原本只道是她的恭喜地客套话,也没当一回事,只客套的应了几句话。可是一听杨婆子报的钱数,却是吃了一惊。忙让吴婶夫妇打开她带来的彩带缠绕的箱子一瞧,底层铺了好些铜钱,上面却是一迭迭宝钞,沉甸甸的,难怪方才进门时要吴涉出去抬。
因为是铜钱,数目也不太好估算,沈吴氏心道:就这么着由着吴婶做出来的药膏,还真赚得这多钱?只文箐这钱也太好赚了吧。若是旁人说起这事,她必不信,可是如今钱搁在面前,不容她质疑,便安排吴婶带着儿子赶紧串好零散的铜钱,让铃铛细细清点。
华嫣这边,却同杨婆子开始算抽成,结果算来算去,杨婆子不过是短短三日,却是得了二百六十多贯钞。依这么算,上次做的要是全卖了,不送人的话,岂不是真能卖得六千多贯钞了?
杨婆子笑得合不拢嘴,沈家倒是真讲诚信,原先说好的抽份子的钱果然是半文也不少自己的。如此一来,这生意自己赚头也大,今年冬天自己也不用给人缠脚了,只管做药膏生意便成,而且日后做大了,自己也体面多了。于是越发建议沈家多做。她很遗憾的是那个敢想便敢做的表小姐竟归家了。而沈吴氏则是小心谨慎,还当自己做梦,并不敢多做。
杨婆子误以为主人家不关心这个,她只急着自己还是多卖些便是了。只是到了初五,她卖完手里的货,再去沈家取货时,却是手头上带了两份契的——一份是杭州某大户也想做这生意,竟是直接要订一千份;再有某人是在京城的,专门南货北运,见得此药膏,动了心思,听得杨婆子几日便卖光了,便一下子要订二千份。杨氏十分得意地拿着这两份契,催沈吴氏再多做些。
沈吴氏觉得这真是天上掉馅饼,文箐怎么会这么好运?有些后悔,没多做。可是她有所不知,正因为她胆小,没多做,才更让外头买的人觉得此物难得,偏偏售者只此一家,于是高价求购。
华嫣还担心地问了一句杨婆子:“这杭州的大户既想做这生意,岂不是抢了你的生意。你怎么也乐意给?若是全由你来卖,岂不是买主只来找你?”
这问题,对于杨婆子来说,她只能用一个词“有心无力”形容自己。她是恨不得全由她来卖,可是杭州人不少,要她一个人忙乎,怎么可能卖得这么多。再说,只要沈家不避开自己,这抽成还是自己的。能多赚,她还没那么傻,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杨婆子见沈小姐果不如表小姐会经营,只笑着不说其中的原委,却是道破另一个她所在意的话题:“沈小姐,咱们可是有言在先,这大户也是我找上的,你们可不要中间避开我交易。我这是信得过小姐与奶奶,才敢把这契带过来。”
华嫣听了,脸红。她倒不是有意要避过杨婆子,生怕被她误会了,于是又是解释一番。却不晓得杨婆子此举也是一则是讨好沈家,以示自己的诚意;可另一则重要的原因却是无可奈何,她也曾见钱眼热,起了别的心思,可是偏偏自己制不得药膏,不得不依附沈家,否则又哪会没有顾忌地把契给沈氏?这样下来,到了初八那日,粗算一下,不过是短短十天时间,将铜钱折为宝钞,竟是得了近万贯钞。
沈吴氏只道这是替文箐帮的忙,华嫣说是表妹当日坚持不要,非把这个作为来日门妆奁。只自己没奈何,只道分一半便再也无法多受了。
沈吴氏取笑女儿太算计表妹了,这药膏方子是文箐的,怎么做也是文箐教的,先头购物的本钱也是文箐垫了一些,如今卖得的钱,沈家怎么能要?可是一想到文箐既然硬说不要,想来要真是一文不留地全给了她,日后必也是退回来的。沈氏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思及如今家败,女儿隔几年确实是要成亲的,总得要备些象样的嫁妆才是,便也没了言语。只随女儿自行主张这些。
李诚去的时候,沈吴氏仔细问了文箐境况。李诚得了文箐交待,生怕三舅姆一家担心,不让他老实说自己的事,只一句:甚好,甚念舅姆一家。
沈吴氏问不出多的事来,便让李诚带了一箱物事回去,李诚以为是过节的礼,不知究竟,客气了一下,便替文箐姐弟收下来。于是,这箱钱就出现在文箐屋里了。
文简十分挂念表哥,还有小表弟,又问及那个受伤的沈肇可痊愈了?文箐见华嫣只在认中感谢她当日为自家弟弟所为,救了那小孩一命。如此,想来是没了性命问题,只是究竟如何,华嫣也没多说。
她在信中又提了些小事,其中几句便是:“庭弟去上学之事,仍被祖母所阻,只道天寒不易。最后母亲恳求,终于同意请个先生来,在祖母眼下进学。可是,好先生,哪里能求得?若是在苏州,自可托付大伯,如今……高兴的事,近日又接了几笔药膏生意的单子,不过几十盒,或者一百盒,最多也不过三百盒……”
文箐读到这里,想着“不过”二字,华嫣如今也嫌少了,却不晓得,急不得。当日与杨婆子说过,这物事不能大量制得,若真是好几千盒的供货,岂不是自掌嘴巴。她有些担心,继续往处看去。
“如若再下雪,杨婆子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铃铛一家也格外盼着下雪了,因为姆妈给吴婶一点赏钱……表妹,这个香玉膏,在杭州竟也小有名气了,吴婶特意去打探过,外头都道不好买着,大户人家的小姐听过这名的,都想着要一两份。偏杨婆子有些让我生气,她坚持要提高售价,我亦不敢责备她。果如表妹当日言,真被她要挟了。若是你在,谅她也不敢,幸好,她倒是没使坏。为姐今日,方知一米一粟若是自个儿所挣而来,粒粒皆辛,万事不易,甚感你当日归途之不易。极盼你在此,唯望来日得聚,甚念不已……”
文箐左右读来读去,想象着华嫣初次试着营生,同杨婆子打交道时的忐忑不安与防备,轻易被说动,事后又懊恼的神态,只觉表姐真正是可爱得紧。也许,药膏的营生,能给表姐些经验,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她当下又着紧地回复了一封信。
恰李氏却听了儿子文笈说及上午文箐在藏书楼的事,便又转到她屋里来关心关心她,嘘寒问暖的,文箐也应付几句她的打听,有些话只能与周叙说,却说不得与她听,故不喜她这么迂回的方式。见她喜欢管事,索性请李氏帮忙捎个信与杭州。
李氏以为她是要向沈吴氏告状,偏文箐却当着她的面念了起来,不过是说及相互挂念的几句话,提及沈家一些事无头无尾,李氏也不好再多探问了。听她劝表姐的话,倒头头是道这才想到,文箐当日说在岳州掌过家,果然还真有那么点模样。可是她这般与外家交好,李氏不是滋味,因为这意味着文箐有旁的依靠,不会把自己当靠山,也就不会把自己当回事,难怪敢得罪自己。
文箐同时把沈吴氏送礼过来的事报备给李氏,又说了开春的衣物三舅姆也帮着做了些,故而家里不用再为自己姐弟多备了。
李氏只道是过节礼,便漫不经心地让她自行收下了。文箐提了句:“那钱我是不是要交到公中呢?”
李氏哪里想到是几千贯钞,还是卖药膏所得,只认为文箐是得了沈氏的红包,眼下这一问却是讽刺自己。于是没好气地道:“沈家既给你,你便收妥了。只是你差人去杭州,好歹也同我说一声,我也替你备一份礼于他们,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
文箐面上略认了个错。她还是不习惯这种派李诚去走自己的亲戚说个音讯的事,也是需要向三婶申请汇报的。不过现下李氏说到人情往来,她确实不懂,只点头,道是下回必定请示三婶。
李氏扁了扁嘴,对于文箐阳奉阴违,她也不想多与这费口舌,免得自己好心,却被她再诬赖。下回?下回分了家,再不多管闲事般地替他们姐弟打理人情上的事了,由着他们得罪光了周边所有亲戚,才知道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