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把筷子往珊瑚筷枕一按,手放在腰间短剑上,身子挺起来,双目瞪着那恶鬼。锐利的剑意从赵行德的身上升了起来,但剑却还并未出鞘。
杨宜山懒散而疏离神眼一亮。
那小恶鬼被引而未发的剑意惊住了,身子消散化为酒液落在酒席的中间。
赵行德松开握着短剑的手,敛衣坐下继续吃着酒菜,这酒菜确实是山珍海味,不能浪费。
“好!好剑意!”
杨宜山不由得鼓掌道:“这是江湖上的哪位侠少,这样的剑意绝非无名之辈,可否告知名讳。”
赵行德还未答话,周至恶就大笑道:“宜山,你这可看走眼了。这位可不是江湖人物,乃是桐州的要发解行在的秀才,艺祖之后赵行德。”
赵行德起身行了一礼:“晚生见过杨公。”
“原是艺祖之后,失敬失敬。”杨宜山点点头对蕃商道,“宝物贵在奇珍。这海龙虽少但海上浩瀚,这行船往来,是有机会能碰上的。而这对鬼王角则不然了。”
那亮出龙涎香的蕃商拱手抗辩道:“杨公,这海龙在海上行踪莫测,能碰上就是大机缘,更何况是能得到龙涎香了。”
“不错,但人有我无便是奇珍。这海上虽浩瀚,但你可往我自可往。而这鬼王角产自奈和,却是你们这些蕃商未曾履足的。于此来论,这鬼王角是不是比龙涎香更奇珍一筹?”
杨宜山的话让蕃商哑口无言。
杨宜山扫视了一眼这些落气的蕃商,继续道:“我等商人,为求十倍之利跋山涉水,做的买卖要不就是人之所急,要不就是人无我有。这人之所急的价钱要是太狠了,那么别人就免不了在这人无我有的东西上找补回来。”
几名蕃商头目互相看了一眼,站出来拱手道:“谨受教。”
赵行德心中起疑,暗暗记下。
散席后,赵行德出了这锦缎帷帐中,看着这空旷寂寥的星湖夜景,一时竟有种换了人间的恍然感。
赵行德自失一笑,摇头回回神,将席间的疑惑告诉李琪娘。
李琪娘笑道:“修仁是桐州人,也不是不问世事死读书的书呆子,应该也知道马无夜草人无横财的道理。这海贸上,也是一样。”
赵行德眉头一挑:“违禁?”
“不错。”李琪娘点点头,“朝廷虽有诏禁铜钱、铜器铜料、铁料、非九经之列的书籍、兵器等物出海,但这嘛……”
李琪娘脸上露出了意会的笑容。
赵行德眉头微皱,这可以说是整个桐州城公开的秘密了,虽有禁令但实则出海之船无不夹带这些禁品,有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毕竟朝廷还是有禁令的,那市舶司的竖阉迟迟不发海贸公凭的同时,又下令严查夹带。仓促间,我们这些海商只能将手上的那些货物转给岸上的坐商,而蕃商似乎是早有准备,趁机压价吃进。杨公是替我们海商来敲打这些蕃子了。”
赵行德心中一思量问道:“如此说来,现在桐州商人中,是以这位杨公为首了?”
李琪娘点头道:“这杨公是出身后族,还直接以商人自居,其他势家豪商,怎敢和他相争。”
这时,常保平轻轻咳嗽一声,李琪娘马上闭口不言。赵行德也听到了,有脚步声而来。
一名婢女捧着柄长剑从走了出来,追到赵行德面前,赵行德认出来了,这是伺候在杨宜山身边那婢女。
那婢女躬身道:“赵公子,这是我家主人送给你的剑。”
赵行德眉头再次微皱,虽然这杨宜山看起来也是清雅之士,可毕竟他是后族出身,赵行德作为士人还是不太想和后族扯上什么关系。
就在赵行德要谢绝时,那婢女道:“赵公子,我家主人说了,送剑是爱惜赵公子的剑术,爱惜赵公子是文武全才。奇珍再宝贵也只是玩物,而国家却是以俊才为宝,席间斗宝见的真正的异宝是人。杨家也愿意为令尊之事说些话。”
赵行德听到最后一句话,不敢拒绝,只得接过长剑行礼道:“长者赐,不敢辞。代小生谢过杨公。”
那婢女欠身行一万福礼后转身离开。
几个喝的醉醺醺的蕃商,神情阴郁的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蕃话,互相搀扶着有些踉跄的从旁边路过。赵行德将宝剑挂在腰上,目送着这几名蕃商上了岛屿边停着的挂着彩灯的花船。
李琪娘跟着赵行德的目光看过去问道:“修仁,想什么了?”
赵行德摸着腰间刚到手的宝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湖面远方的城市方升起一道冲天火光。
“这……不好!”
赵行德一时错愕,看着这个方向然后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李思琪也看向那火光,问道:“怎么了?”
赵行德跺脚道:“那是玄玄观所在的方向,我要赶快过去看看干爹怎么样了!”
……
此时此刻,玄玄观。
陈泰和背着长剑手中拿着拂尘,站在正殿燃烧的废墟前,冷冷的看着宋老道。
宋老道坐在井边,忍不住的摇头叹息:“陈小鬼,你也是道门中人,怎么能拆这祖师爷的殿了?”
陈泰和冷哼一声道:“我乃本州道正司道正,一州宫观兴废皆在我一念间。宋老道,我只问你这口甜水井,你让还不让?”
宋老道没理会陈泰和,只是不住的叹息:“这祖师爷传下来的道法,竟然被你这不肖子弟用来劈祖师爷的大殿。就你这样的做派,仙道能成才是白日做梦。”
陈泰和没有理会宋老道的话,只是拿着拂尘逼近了一步:“宋老道,你让还是不让。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血沾了这口仙井。”
“铅丸外药总是虚。这大丹大药,从来都在己身,一时见心明性便知我本来面目,就得真气作一个真人,自能化开一身外气所化凝的伪丹成就真金丹。如若不然,再如何贪恋天地宝材,吃什么仙药,都是假的。”
宋老道只是继续叹息不已。
陈泰和挥起拂尘,这拂尘的千缕马尾丝中细小的雷电噼啪作响,扇出一股罡风中夹着雷电的风雷之气,向着宋老道抽了过去。
“世人迷惑,总是想要借假修真,可修的修的,却把假的真当作了……咳咳咳。”
正在宋老道再次叹息的当口,这风雷之气打过来。但就像是清风拂过一样宋老道面容般,只是吹的宋老道的须发飘逸,还灌了宋老道一嘴风,呛得老头咳嗽不已。
“轰隆!”
但吹过宋老道的风雷之气,打在宋老道身后的院墙上,发出雷劈的声音,将整面墙都劈垮了,断壁残垣间都是雷击过的焦黑痕迹。
但是陈泰和面色不变,冷道:“宋老道,我念在你是前辈高人的份上,对你再三留情。再问你一遍,这口仙井,你是让开还是不让开。”
宋老道脱了鞋袜,扣扣脚道:“陈泰和啊,这口井里面可是填了条蛟龙,以这蛟龙来镇压桐州城这四海财源汇聚来的戾气。你动了,这桐州可就有大灾了。”
陈泰和冷道:“镇州宝剑!”
背后的长剑飞出来,落在陈泰和手中,他举着剑向着宋老道劈了过去。
宋老道被这一剑从额头劈在胸口,额头上从来不曾拿下的抹额也被劈成两截,血从脸到胸膛喷了出来,溅了陈泰和的道袍一身。宋老道的身子晃了晃,就要向着井里面栽过去。陈泰和赶忙抓住宋老道的身体,从井口边移开,丢在一边。
宋老道摔在地上,身体抽动了几下,喉咙呼隆几下,咽了气。裂开的抹额从宋老道的额头上落下,露出了刺在他额头上的八个大字——‘赤胆忠心,誓杀妖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