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契的要求下,村长老婆又拿了一块肉,和朱玲的肉混在一起炖好,放进木桶里。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灰蒙蒙的天空下,泥路上尘土飞扬。
村长在前面引路,张立财拎着装肉的木桶紧随其后,司契走在最后。
两旁的民房破败不堪,越往前走,便越是衰败老旧。杂草淹没颓圮的泥墙,泥中散落着细碎的砖瓦。
在知晓祠堂里供奉着杀人的鬼怪后,趋利避害逃离附近也是人之常情。
“大师,前头就是了。”村长在路口停住了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古朴的房屋说道,“你们要进去的话自己进去吧,我今天是不敢再去一次了。”
那座房屋修得高大漂亮,屋檐下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色彩鲜亮,和破败的村子格格不入。门柱和窗棂雕刻精致,分明连油漆都是崭新的,远远望去却感觉阴森森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里头有什么异状吗?”司契问。
村长后怕道:“阴森森的,要知道里头都是鬼啊……”
司契颔首表示理解,快走几步越过村长,站到祠堂门外。
他有意无意地扫了身后的张立财一眼,后者一张胖脸都白得发亮了,却还是咬着牙紧紧跟上。
不得不说这货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培养起来打打杂、做做脏活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儿,司契的嘴角漾开一丝笑意。
他抬手去拉祠堂朱红色的大门,本以为会废一番力气,没想到只是一扯门环,那门便自己打开了。
就像是,被风吹开的一样。
“想不到他们这么热情,急着邀请我们进去呢。”司契笑着说,抬脚跨过门槛。
身后的张立财脸白了又白:大哥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在张立财拎着桶走进祠堂的那一刻,门在两人身后“咣”地一声关上。
老套路了,司契掀了掀眼皮,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比鬼还吓人的尖叫,冷静的外壳成功出现了裂纹。
张立财叫得百转千回,像是被踩了脖子的公鸡,手中的桶也砸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至于么?
司契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张立财移出队友备选名单。
原因无他,带着他伤耳朵。
祠堂内部给司契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注视着他,那目光毫不避讳,令人浑身难受。
祠堂的香案上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一排排堆叠而上,粗一眼看过去大概有几十上百之数。
香案前放着一个木桶,正是村长夫妇上午送过来的那个。
司契凑过去看了一眼,桶里的肉只剩下一些碎渣了,木桶的边缘处布满凌乱的齿痕,看起来是人的牙印。
牙印的大小和角度各不相同,司契几乎能够想象,一群饥饿的人扑上去,像野兽一样从各个角度撕咬桶中的肉,不管不顾甚至不小心咬到木头。
有一些牙印有缺口,主人大概少了几颗牙,符合老人的特征。
司契没来由地想,这算是牙口好还是牙口不好呢?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肩膀上,冰冰凉凉。
司契眼皮微跳。
他用手指沾了点举到眼前,那是一滴粘稠的液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大概率是什么东西的口水。
司契的脸色骤然间变得难看,他立刻撕掉肩膀上沾了口水的那块布料,将手上的口水擦拭干净,随后丢在地上。
张立财早在水滴落下时就抬起了头,这会儿不停吸着凉气,嗓子眼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司契也皱着眉抬头。
只见头顶的天花板整齐排列着苍老的人脸,皱巴巴的皮肤好像一碰就会化作树皮脱落,嘴角却都挂着和蔼的笑容,在这个情景下显得诡异万分。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祠堂内的人,应该就是之前那些让司契感到不舒服的视线的来源。
司契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扫视过一张张人脸,找了半天,没找到流下口水的罪魁祸首。寻仇无望,他的眉眼间染上丝缕阴霾。
张立财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哀嚎着扑到紧闭的大门上,使劲向外推弄。
门被他推得嘎吱作响,却始终不曾被推开,甚至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就像有一股力量从外面将门堵上一样。
张立财推得气喘吁吁,直到脱力,才哭丧着脸看向司契:“司……司哥,这门被封上了,推不开……”
这要是能推开就怪了。
司契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天花板,道:“它们不想让我们走,门当然推不开。”
张立财连看都不敢再看头顶一眼,闭着眼小声叨叨:“司……司哥,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司契“嗯”了一声,走到香案前,拿起一块牌位端详。
牌位的主人叫作“苏富贵”,1869年生,卒年写的是1935年,距今刚好一百年。
司契将所有排位扫视了一边,卒年无一例外都是1935年,应该便是那场导致苏氏村的灾难的饥荒发生的时间。
很快,一块放在角落处的牌位吸引了司契的注意。
【苏狗娃,生年一九二七年二月廿一,卒年一九三五年五月七日】
竟然只有八岁。
整座祠堂中,清一色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的牌位,只有这一块牌位属于孩童。
苏氏村的灾难是否与此有关?
身后一阵风来,司契反应极快,侧走一步躲开。下一刻就听“哗啦啦”一声,见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摔在香案上,将牌位撞落一地。
张立财吃力地撑着桌子爬起,颤抖着声音说:“有……有人推我……”
被打断了思路,司契心情极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张立财,不咸不淡道:“推你的大概率不是人。”
如愿看到后者吓得快晕过去的样子。
果然吓唬别人也会让心情变得不错呢。
司契拎着张立财的后领向下一扯,露出他油胖的后背,白花花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两个黑乎乎的小手印,格外明显。
“有个小鬼往你背上印了手印,要把它找出来给你道歉吗?”司契说。
张立财快要哭了:“司……司哥,你别吓我?”
司契:“没吓你,真的。”
张立财:……
“咯咯咯……”
身后传来小孩的笑声,司契转过头,只见祠堂角落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光着上身,身体瘦成了皮包骨头,一根根肋骨历历可见。头却很大很圆,和身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度割裂。
一点儿也不可爱。
“你不怕我吗?”司契第一次遇到见了他还能保持冷静的鬼,饶有兴趣地问道。
男孩歪着头说:“不怕啊,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我为什么要怕哥哥啊?”
这话无疑很好地取悦了司契。
司契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嘴角笑意浓厚:“真是个乖孩子。”
他的语调明明温润至极,却让人没来由觉得变态。
张立财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男孩却丝毫不怪,好奇地多看了司契两眼,便移开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张立财带来的木桶,口水顺嘴角滴到地上。
“你是想吃肉吗?”司契径直走过去,挡在木桶前,垂首看向男孩。
男孩咧开一口尖利细密的牙齿,说:“是啊,我好饿啊,哥哥可以请我吃肉吗?”
司契有了猜测。
村长夫妇带来的肉是供奉用的,所以这些鬼怪可以随意取食。而他和张立财带来的这些肉尚未厘定作用,按照规则,鬼怪们得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能吃。
不得不说,这规则挺死板的。
思及此,司契眉眼弯弯地笑了:“不可以哦,这些肉是哥哥带来的,原先是想请你吃的,但现在哥哥后悔了哦。”
这话一出,男孩和张立财都愣了。
张立财不停地挤眉弄眼使眼色,就差把“大佬您别玩了”喊出来了。
咱们来这儿不就是给鬼怪送肉的吗?你不给他们吃,这闹的是哪一出?
你就不怕鬼怪暴起杀人吗?
男孩回过神来,伸手握住司契的手腕,发青的脸透着怨毒:“你不给我吃肉,就别想离开这里。”
“行啊,我正好也想和你这样的好孩子玩玩。”司契抽回手,垂眼粲然一笑,“我看这座祠堂挺好的,除了冷一点,接下来两天应该都挺安全的。”
他俯视男孩,目光戏谑:“毕竟,我们既没有吃人,又带来了牛肉吃,你们杀不死我,我们也饿不死。这可怎么办啊?”
新手副本里鬼怪杀人是要遵循规则的。玩家在没有触犯死亡规则的情况下,只需要保持冷静,小心谨慎,就不会有事。
祠堂里是阴森些,鬼孩子是长得可怕些,但它们拿玩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孩定定地看了司契半晌,忽然一瘪嘴哭了出来。
在他哭出来的那一刻,司契感觉周围的温度陡然间降低了好几个度,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从最开始的审视变得恶意满满。
他再度抬头,天花板上的人脸们冷冷地看着他,像极了护着孙辈的老人。
“这是玩不起就叫家长吗?”司契扯了扯嘴角,轻啧一声,“真是个熊孩子。”
一闪而过的嫌弃随机融化在满脸的温柔中,他假笑着对男孩说:“好可爱的孩子啊。你叫‘狗娃’是吗?请你吃肉也不是不可以呢。”
张立财:是我眼瞎了吗?我怎么没看出他哪里可爱?
男孩一秒间止住了哭声,直直地看着司契的眼睛:“哥哥说了,哥哥要请狗娃吃肉,对的吗?”
“不对。”司契否定得斩钉截铁。
男孩咧开嘴作势又要嚎啕,却听司契继续道:“你陪哥哥玩一个游戏吧,赢了哥哥,哥哥就请你吃肉。”
“好哦!”男孩拍着手笑了起来,“狗娃最喜欢玩游戏了!”
司契脸上挂着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要是输了,就将祠堂的门打开,放我们出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