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一幕的暗示已经很明确了,那几个中年人被一个老人一口口啃食掉。
因为有“罪”。
这个副本的核心规则是报应。吃了老鼠的肉,就会被老鼠吃掉;那么,被老人吃掉,是不是说明他们吃了老人的肉?
空灵的儿歌声在记忆里回荡: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
无米无面的荒年会有肉吃吗?有啊,满地都是肉,都是……人肉。
人类产生以来的百万年,有历史记载的数千年,灾荒伴随着社会进程的始终,哪怕到了2035年的今天也未能完全消灭。
面对生死存亡,人为制定的道德轨范尽数被丢弃,人们啃食同伴的尸体充饥,甚至,猎杀同伴。
在祠堂外面的槐树下,饥饿的村民支起大锅,将饿死的老人的尸体扔进锅中。人们围着大锅,从最开始的不忍到被肉香勾引,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肉块,分食殆尽。
渐渐的,尸体都被吃光了,人们将目光投向年长者。
反正,你们也没几年好活了,就当做好事,贡献出血肉,将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他们这么想着,聚集起来对老人磨刀霍霍。无力的老人面对众人的逼迫,只能含泪做出牺牲。
村民们有罪吗?有。
可他们有别的选择吗?
“饥荒年间,村民们吃了村里的老人,也因此遭到报应,被老人化作的鬼怪啃食。”司契喃喃自语,如愿听到了破解世界观的提示。
【破解世界观:吃人】
【同类相食是动物界的常见现象。自诩为高等动物的人类,为了生存,会尝试吃人吗?】
至此,还有一点不明,周一琳最先吃的明明是村长老婆的肉,可最终吃了她的却不是村长老婆。
“村长夫妇本身有罪,没有对别人施加报应的资格,肉被周一琳吃掉,也可以看作报应的一种。”
一条逻辑线在司契脑海中明晰。
“但周一琳吃了人肉,按照规则是要遭到报应的,所以就绕了个圈子,控制她吃下老鼠肉,再让老鼠施加报应。”
“苏氏村的人世代食素,就是因为那些被吃掉的老人留下诅咒,只要吃肉,就会遭到来自相应动物的报应。”
推理到这儿,司契低笑出声:“真是死板又无聊的规则呢。”
惩罚食人者的后人不得吃肉,将整个村庄都纳入诅咒的范围,连无辜的游客都无法幸免。可悲,可笑,又可恶。
司契退出房间,将门掩上。
这会儿,张立财也完成了搜查。他匆匆从主屋中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皱巴巴的账簿。
司契接过账簿翻看,第一页就写着“父债子偿”四个狰狞的大字,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百年前,苏氏村的祖辈靠吃人肉度过饥荒。他们的子孙,却也在一生下来就背上了“罪”,吃肉就会遭到报应。
凭什么我们死了,你们吃我们的肉活了下来?
凭什么你们能有子孙,延续你们的血脉?
你们的子孙之所以能来到世上,就是因为当年你们吃了我们的肉!
你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每个人都有罪!
一声声百年前的哀鸣透过纸页在此时此刻的天地间回响,司契收敛了些许笑意,神情肃然地翻看账簿。
账簿后面几页,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不姓苏。
前面几页的人名大多被用红笔划去了,司契看到最后四个名字。
【司契】
【张立财】
【周一琳】
【朱玲】
是他们四个玩家的名字,其中,周一琳的名字上有一道新鲜的红痕,显然是不久前才划上的。
张立财一直在旁边看着,在看到自己名字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两个老东西果然没安好心,这是想把我们都弄死在这儿吗?”
司契沉吟片刻,将自己对世界观的推测简短地说出。
张立财一拍巴掌:“他们活该遭报应!自己吃人也就吃了,关我们玩家什么事啊?”
司契微微蹙眉。
是啊,关玩家什么事呢?
就目前推断出的世界观来看,整件事都是苏氏村内部的业报,和他们这些外来的“游客”毫无关系。
但村长夫妇却想方设法要坑害他们,让他们死在这里。
人会有一种心理,自己遇到倒霉事,会想着将其他人也拉下水。但这种心理通常是面向熟人的,玩家和村长显然构不成熟人关系。
坑害陌生人,只有可能是有利可图。
所以,坑害玩家对村长夫妇有什么好处呢?
“替死鬼。”司契想到一个词,喃喃念了出来。
具体情况尚不清晰,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还需要更多线索。
想到这儿,司契径直走进厨房。
“司哥,怎么了?”张立财不明所以,却还是跟了上去。
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司契从口袋里拿出包着牛肉的布包,将里头的牛肉丢到锅里。
“不能只许他们害人,不许我们坑他们吧?”司契眉眼弯弯地笑了,熟练地往锅里加料酒。
张立财了然,拿起薪柴帮忙生火。
在大火的处理下,一小块肉很快被煮得稀烂。
司契在碗柜里找了个放调料的小瓷瓶,清空后将肉糜装入其中。
张立财盯着瓶子,不确定地问:“真的有用吗?不是说只有吃人肉才会出事吗?”
“对于玩家来说是这样的。”司契将瓶子收进口袋,轻轻抚了抚手指,“但你不要忘了,苏氏村的村民有原罪在身,他们的祖辈吃过人肉。”
张立财依旧将信将疑,司契抬眼粲然一笑:“哪怕不是也没关系。还有两天呢,今天就当做实验了。”
村长夫妇是实验组,朱玲是对照组。
司契和张立财前脚刚收拾完厨房,后脚村长就和老婆回来了。他们两手空空,放肉的木桶应该被留在祠堂了。
村长老婆心情似乎不错,她看见正直勾勾盯着她的司契和张立财,笑着说:“你们饿了吧?我给你们做午饭去!”
天色大亮,不知何时已经是正午了。
司契快步迎过去,皮笑肉不笑道:“我在家里也经常做饭,您一个人做饭辛苦了,我来给您打打下手吧。”
张立财眼看着司契自顾自走进厨房,五分钟后又被面色不善的村长老婆推了出来。
这么点时间,够对饭菜做手脚吗?
他略有些怀疑,正要开口发问,就见青年冲他咧嘴一笑,比了个口型:“成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大佬吗?
张立财难掩神色的激动。
被诡异游戏选中后,他一直在消极应对,跟着任务的指示走一步看一步,只想着小心翼翼地苟活于世。副本里的NPC对于他来说更是不敢得罪的存在。
没想到司契会选择对NPC下手,利用副本的规则摆他们一道,竟然还成功了!
司契神情无喜无悲,哪怕面对张立财的恭维,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他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一刻钟后,村长老婆端着菜走了出来,在桌上摆好。
四人按早上的位置围着圆桌坐定,司契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从村长夫妇动过筷子的一盘炒青菜中夹了一小块菜叶,放入口中。
张立财有样学样,只盯着那盘菜吃,不一会儿就把一盘菜吃下了肚。
村长夫妇继续埋头吃饭,司契嘴角带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吃完。
在他们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司契从口袋中拿出个瓷瓶,正是放肉糜的那个瓶子。
在村长夫妇不解的目光中,他打开瓶盖,倒了点肉糜到桌上,不疾不徐道:“还记得我进厨房那次吗?我将肉汤倒进你们的锅里了。”
村长夫妇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们死死地盯着司契,好像要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司契不慌不忙地盖好瓶盖,将瓷瓶收回口袋,面色不改:“我是个驱鬼师,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我,我说不定能在天黑前处理掉那些鬼物,救你们一命。”
“如果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成。”村长老婆冷冷道,“这个村子必须得留姓苏的人守着,没人守着,祠堂里祖先们的鬼魂就会出来,杀死你们。”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司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难怪,哪怕村里人都走光了,村长夫妇也留守在村中,和诡异为伴。
因为一旦他们离开,鬼怪就会冲出祠堂,为祸世间。
张立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把抓住司契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司……司哥,怎么办?我们该不会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司契拍了拍张立财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后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
“嗯,我知道了。”他的语气平静异常,好像事不关己,“所以,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说着,勾了勾唇角:“我猜,祠堂类似于一个封印。只要苏氏的子孙还在,封印就不会被冲破,里面的鬼怪力量始终较弱,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村中。是这样么?”
村长夫妇不语,算是默认了司契的推断。
“这么看来,你们还算有点良知,”司契啧啧称奇,“为了不让鬼怪出来害人,自己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坚持食素。”
村长闻言,冷笑道:“现在好了,因为你,今晚我们就要死了,明天祠堂里的祖先们就该出来觅食了,全县都会完蛋!”
他这话满含指责的意味,大有要将司契判作全县罪人的意思。
但司契最不怕的就是道德绑架。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绑架?
司契笑了,眉眼弯弯:“哦,那挺好。死了还有一个县的人给我陪葬,真是不亏呢。”
“你!”村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要是破解不了世界观,我会难受得想死。”司契脸上的笑容看在众人眼中恶意满满,“你们不告诉我真相,我就只能和你们同归于尽了哦。”
他说完,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出了声。笑容扭曲到狰狞,一时间竟比鬼怪都要瘆人。
张立财看向司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他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驱鬼师手段不凡,胜券在握,哪知道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起来会让所有人一起死的疯子!
张立财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
他咋就这么实诚,信了这人的鬼话呢?竟然还帮着他熬肉汤,这算是自掘坟墓了吧?
完了完了,大家得一起死了……
村长瞪视司契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