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契虽然嗜睡,却也认床。村长家的床板硬得咯人,不是他喜欢的那款。
他闭着眼数到了一千,依旧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放弃了养精蓄锐的想法,出声问道:“张立财,睡了吗?”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张立财夸张地叫了声,随后才低声道,“睡不着,这鬼地方,想睡也不敢睡啊。”
“你怎么进诡异游戏的?”司契问。
“我查出了肺癌,晚期,去魔都住院……”张立财被司契这么一问,打开了话匣子,“晚上我睡不着,就去窗边看星星,看到窗台上放了张黑色的卡。我这不好奇吗,寻思谁没事把卡丢在这儿,就捡起来看了眼。”
司契了然,笑道:“我也差不多。我去给人驱鬼,回家路上有个人在我面前晕倒了,口袋里掉出一张黑色的卡,我就捡了起来……你的资格评估副本是什么?”
“别提了,叫我给一群鬼讲相声……司哥,你呢?”
司契没有回答,他屏住呼吸,耳廓微动。
“咯咯咯……”
很轻很轻的声音,像是小型啮齿动物在啃咬什么。
“司……司哥,怎么了?”
司契轻吐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道:“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张立财立刻收了声。空气中一时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沉寂了片刻,声音再度响起。
“吱吱——吱吱——”
小动物的叫声,是从屋外传来的。
老鼠?
司契皱了皱眉。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大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被鬼弄死,这不是恐怖小说的常见桥段吗?
你怎么这么勇啊?
张立财被司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裹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祈祷出事了千万别找到他身上。
漆黑的庭院中攒动着红色的光点,借着惨白的月光,司契看清了,那是一只只毛发黑亮的老鼠,挤挤挨挨地在院中奔来跑去。
“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越来越响,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有那么一刹那,司契甚至怀疑房间里也进了老鼠,正在他身后打洞。
村长家得多脏,才能吸引这么多老鼠?
这种环境做出的菜还能吃吗?
司契漫无边际地想着。
想到傍晚吃的那根豆芽,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吱呀——”
近处传来开门的声音,听方向是朱玲和周一琳的房门。
司契换了个更贴近窗户的角度,向侧边看去,只见一身蓝裙的周一琳一步一步走向庭院中央。
满院的老鼠兴奋起来,“吱吱”声一声高过一声,不绝于耳。
张立财终于按捺不住了,踩着鞋走到床边,和司契一同向外面张望。
在看到外面的情景后,他深吸一口气,司契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才没让他叫出声来。
周一琳的脚步蹒跚踉跄,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她的步伐却很坚定,不管鼠群如何在一旁吵闹,她都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她被魇住了。
鼠群又一次经过庭院中央时,留下一个黑色的物什。
周一琳被吸引着走过去,在那物什后跪坐下来。她用双手捧起那物,司契看清了,那是一只死老鼠,长长的尾巴垂下,随风摇荡。
周一琳将死老鼠放到嘴边,像是许久不曾进食那样,发疯地啃咬。她身边的鼠群停止了跑动,簇拥到她身边,叫声越来越兴奋。
周一琳不理不睬,近乎于忘我地啃食鼠肉,时不时有血肉从她嘴边落下,她慌忙地从地上捡起,塞进嘴里。
“呕——”张立财忍不住了,捂住嘴吐了出来。
司契面色微变,侧身一步才没有被溅上。
张立财晚饭吃得颇多,这一吐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菜和饭混杂在一起,在地上积起一摊。
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周一琳,她猛然转头看向窗户,满嘴的血腥衬得脸庞毫无血色。
她的眼中一片空茫,手却不停地往嘴里塞老鼠肉。
终于,她将最后一块肉吃了进去,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舐鲜血淋漓的手。
鼠群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沿着她的腿向上攀爬。
“啊!”周一琳尖叫出声,她的双眼终于恢复了清明,溢满惊恐。
“这是哪儿?怎么回事?”
“朱姐!救我!”
“救救我!”
她大喊着求救,却已经来不及了。老鼠们像毯子一样将她覆盖,爬满她身体的每一处。
她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向房间,每一步都格外吃力。时而有老鼠从她身上落下,缺口很快又被新的老鼠覆盖。
她终于跑到了房门边。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而慌张地响起,伴随着周一琳的哀嚎。
“朱姐救救我!啊!……求求你放我进去!……”
“咚咚咚……”
敲门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女孩的嚎叫。
不知过了多久,嚎叫声也停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此起彼伏,让人骨头发酸。
“叩叩叩。”
司契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是标准的三声。
他偏移视线,入目是一点红芒,竟是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贴在窗外和他对视。
那只老鼠咧开嘴,皮肤皱在一起,乍看是一张老人的脸,像极了在笑。
司契也笑了,笑得分外温柔:“虽然你长得比较丑,但考虑到品种特别,未必不能做成标本收藏。”
老鼠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深深地看了司契一眼后,转身跑入鼠群。几秒后,鼠群像海潮一样向四面八方退去。
司契兀自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窗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司契皱着眉看向张立财。
张立财颤抖着双腿:“司……司哥,我尿裤子了……”
司契果断后退了几步,和张立财拉开距离,声音也冷淡了几分:“在你洗好澡换好裤子前,不要靠近我。”
张立财左右看了看,回忆了片刻。
这院子里哪有洗澡的地方啊?去问村长借裤子,他会给吗?
张立财看着一脸嫌弃的司契,心生悲凉。
……
一声嘹亮的鸡鸣从远方传来,天边已经有了微光。
依旧是阴天,没有太阳,但经历了夜晚,哪怕只是冰冷的亮光也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司契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见证了周一琳的死,和人脸老鼠打了声招呼,不知是累了还是心情畅快了,后半夜司契快速入眠,一夜无梦,睡得格外踏实。
张立财一夜未眠,光着屁股坐在床头,听到鸡鸣声,立刻扯了块被单裹住下身,夺门而出。
两秒后,司契听到门外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司契微微挑眉,走出门去。顺着张立财惊恐的目光,他看到朱玲房间的门外趴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显然是周一琳的尸骨。
骨架十分干净,没有一条肉丝残留,泛着新鲜的乳白色,莹莹发亮。
真漂亮。
司契有些意动,转而就想到队友的尸体是没办法带出副本的……
他神色黯淡下来。
“她……她被老鼠吃干净了……”张立财张了半天嘴,终于吐出一句话。
“嗯。”司契心情不佳,说话极为敷衍,“是吃得挺干净的。”
张立财察觉到司契心情的低落,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连忙道:“我这就去问村长要裤子!”他直奔村长的房间。
司契走向骷髅,将它从门上扒拉下来,平放在地上,脑海中开始回放夜晚的一幕幕情景。
周一琳吃了一只老鼠,老鼠吃了周一琳。
这让司契想到一个词——报应。
村长说,吃肉会遭报应。
门口的对联昭示他们在赎罪。
一百年前他们干了某件事,从此开始吃素……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
司契喃喃地念起了副本最开头的儿歌。
无米无面的灾荒年岁,村民却吃起了肉……
就差一条主线,将所有线索串联到一起了。
只要弄明白一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司哥,我换好裤子了!”张立财穿着一条黑布裤子,向司契小跑过来,站定后冲朱玲的房门努了努嘴,“把里面那娘们弄醒吗?”
周一琳出事,朱玲见死不救,基本上让张立财确信朱玲有问题了。他的态度自然不善起来。
其实夜里朱玲不开门无可厚非,除了少数圣母病,基本上没人会在那种情况下开门。
朱玲唯一的不对就是没看好周一琳,明知她可能有危险,却还把她放了出去。但真要说的话,这也没什么,诡异游戏里本就是各管各的。
朱玲错就错在,一开始把自己放在领导者的位置上。
司契弯了弯眉眼,上前一步敲了两下门。
两分钟后,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朱玲睡眼惺忪的脸。
司契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冷道:“周一琳死了。”
朱玲脸色变了。
司契侧身一步,露出身后的白骨:“她昨天晚上出门,遭遇了不测,临死前还不停敲门,向你求救,你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
朱玲直直地盯着地上的白骨,先前的冷静荡然无存:“这……这是一琳?”
她惊愕片刻,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冷冷道:“我不知道,昨天我睡得很熟,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都是成年人了,我又不是她妈,没有义务管她的死活。”
“你!”张立财差点就要冲上去给她一拳,却被司契拦住。
司契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玲:“你根本不是驱鬼师吧?”他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朱玲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确实不是,但我自学过一些阴阳五行……”
司契打断她,问:“为什么要自称驱鬼师?”
朱玲已经恢复了冷静,此刻淡然道:“你们都六神无主,如果我不站出来,结局只会是团灭。”
“不要将自己说得这么高尚。”司契笑了,笑容戏谑,“你无非两个目的。第一,掌握主导权,从而在副本结算时获得较高评分,得到较好的武器或技能;第二,以驱鬼师的身份骗新人做炮灰。”
“是又怎么样?”朱玲冷笑一声,“人不过是利益动物,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罢了。这是个团队副本,现在已经少一个人了,为了通关,你们必须继续和我合作。”
“是么?”司契轻吐两字,咂摸许久,忽然看向张立财,“控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