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一座巨型铁塔下面一群人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做的却是拧螺丝，搬钢筋的体力活，塔顶的巨型铁球闪烁着，像个眼球盯着底下的蝼蚁。
无论再怎么柔和的微风此时都如如热浪般拍打在这群人的身上，疯狂榨干他们身体的最后一丝水分。
“他妈的顶不住了，兄弟们晚些再干。”
终于有人顶不住了，随着工头的一声令下，一会时间所有人如蚂蚁归巢般躲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地下设施里。
这个月已经有两人因高温进了医院，本想着打工赚钱，没想到最后死在了赚钱的路上，或者等到出院看到那一长串的费用清单，合法合理必须要偿还，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所以没有人想当第三个。
这里本是个近代修建的防空洞，里面设施还很齐全，可惜他们的权限也只能开一个小隔间，七八人挤在一起，索幸有个空调，大家各自喝着这里不知何处接来的水闭目休息。
陈子善跨过几个躺平的“尸体”，到工头的身边，询问之前他请假回家的进展，接下来他需要几天时间辗转，再耽搁不起了。
只是这个工头依旧只是摇头说上面还没有回复，而且苦口婆心劝说现在工作任务重，时间紧，要是陈子善这个时候离开了，不就是在加大其他人工作量，对其他人而言不公平，人心散了这个项目就要黄。
旁边的路人甲也是奉劝两句，陈子善咧嘴一笑缓步走了回去。
陈子善自然不会信这些鬼话，工头的小舅子前些时间才请假，而且这个工头嘴上一套，私下里休息最多，工钱却最高。不过他现在需要这个工作，在这个小团体里工头便是道理，他便没有再去争执，即便可能他并没有向上面请示过。
今年的陈子善31岁，未婚，无家可归。
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倚靠墙壁，旁边那个叫庸子，长得贼眉鼠眼的家伙递过水壶，里面是刚才他帮陈子善接的水。
庸子没有问，看陈子善的表情就明白了，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不过问，不参与，不感兴趣，是他的做人准则，于是换个话头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拆的是什么东西吗？”
陈子善想了想说道：“我想说那个称作埃菲尔铁塔的巨无霸，这样稍微有点面儿，不是的话就是一个普通的铁架子罢了。”
庸子自豪一笑：“埃菲尔？与这个相比那才只是垃圾铁架子，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天才的作品，惊艳世界的杰作！”
说着将他们现在正在拆除的铁架子的历史给陈子善讲了一遍，不过陈子善越听越熟悉，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当时他们小组初来时放在前面的木牌子的简介嘛，只是陈子善也只是读了一遍就拆掉了，没想到庸子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简而言之，这个叫做新沃登克什么的铁塔是个世界级伟大的设想，只要世界上根据一定距离修建这样的建筑就可以解决能源危机。
对这样的天方夜谭自然无人相信，陈子善也不例外，再说了如果真的为什么他们又会被要求拆掉这样的好东西？
庸子挠了挠已经被虱子咬得伤痕累累的脑袋，自然是想不明白，不过他接着又问道：“那你说我们这里荒无人烟，哪里来的电力为他们开空调？”
他们两个吹牛聊天不亦乐乎，四下已经有呼噜声响起了，很快两人也顶不住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月有余，这个项目终于要结束了。
是夜，这个小组的几人全部躲进了防空洞里，只听得外面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最后的那部分上面的人选择暴力爆破拆除，众人只看到自己上方的灰尘掉个不停，不过这里依旧是最安全的地方。
突然灯光闪了一下，四周的一切电力设施瞬间瘫痪，众人不明所以，但里面闷热难耐，摸索着走出防空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房子般大小的巨型卡车，车上伸出铁爪抓起掉在地上的那个铁球，已经不再闪烁耀眼。
陈子善不禁问道庸子：“你说他们有这种东西，拆个铁架子不过片刻的事，又何必找我们呢？”
庸子说道：“你管他的，他们出钱，我们出力，终于干完这个破差事，回去过后我肯定要好好冲个澡，美美睡上一觉。你明天也要回去了吧？”
陈子善点了点头，说道：“迟了一个月左右，不过迟到总比不到好。”
庸子挎着脸，看起来更像是有人欠了他钱的模样，说道：“以前的人总是说就此一别说不定这辈子就没机会再见了，不过嘛，”他伸出手，继续说道：“下次见面别再是这样的工地上，真受不了。”
陈子善也伸出手，问道：“你刚才撒尿洗手了吗？”
回去之前，陈子善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现在他们没有固定的家，不过只要两人只要聚在一起就已经很奢侈了。
曾经的商业社区，高楼林立的建筑也经不住时间的冲刷，无论再华丽的涂层也被冲刷只剩下斑驳的墙面，危楼的标签逐渐贴满了大街小巷，很快就有人放弃了这里，没有人愿意承担拆掉重建的惊天费用，自然也只有看着这个地方如迟暮老人缓缓步入归途，再没有危险警告，像是只要没有提醒就不会出问题。
斑驳的铁门，开关之间总是发出一长串尖锐刺耳摩擦声，不过总能遮风挡雨，便足够了。
陈子善摸索片刻这才发现出门早就不记得门钥匙放在哪里了，只能轻轻敲了敲铁门，喊到：“妈妈，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大门打开，陈妈依旧围着花围裙，里面依旧还有熟悉的饭菜香味，她在裙子上随意擦了擦手说道：“回来了。”
一桌，两人，三菜一汤。
陈妈说着这边已经断水断气断电了，所以留下的人需要自己想办法，好在隔壁新建的社区那边买卖东西很多。她如今借住在打工东家，不过那里不让她招待别人。
现在陈妈用的是上上世纪的煤炭炉，外面买的桶装水，需要的话就点蜡烛，煤炉，蜡烛还有现在的桌椅都是陈子善小时候陈妈自己做的，只是没想到当年的乐趣变成了现在最实用的东西了。
陈子善则是讲述他在外面工地上的工作的事。
一餐饭毕，陈妈拉着陈子善好好查看起来，看下是不是哪里少了一块肉。
陈子善躺在陈妈的腿上，问道：“我们这会去看爸爸吧。”
陈妈轻抚陈子善已经有些白发的脑袋，说道：“去吧，去看一看。”
出门，陈妈向右走去。
陈子善对陈妈说道：“妈妈，走这边。”
陈妈微微一笑，“我们先去给你父亲上坟再去见他。”
陈子善跟着陈妈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一处全是墓碑的地方，陈妈在一块墓前放上一块肉，倒上一杯酒，拉着陈子善邵在路上买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都是这些年她的情况，她知道陈子善的情况，还有未来怎样怎样。
陈子善只是沉默烧些纸，陈妈的碎碎念就和手中的纸钱一样，其实毫无意义。
接下来两人又走回了城里繁华的街道，而后转进了一个耸入云端高楼里，里面看到陈子善娘两的信息，很快就有人过来接待，说是晚了两个月缴费，需要补缴一些罚款。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签字缴费之后，终于两人走进了一间全是玻璃的房间，里面一个全息投影，面容，衣着，举手投足，都是那个已经火化成一小坨无机物的陈爸。
“爸爸，我回来了。”陈子善说道。
陈爸一直笑着，投影想要抚摸陈子善的头，头顶传来陌生的电子合成声，有些生硬，但也已经足够了，那个声音说道：“子善长大了。”
陈爸还想要走上前和陈妈对话，但是陈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面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激动。。。还有畏惧，那种陌生感，终究还是人鬼殊途。
“妈妈，和爸爸说两句吧。”
“你爸爸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浑身是血被人抬回来，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人影不是他。”陈妈语气平静。
陈子善向陈妈解释现在的意识传输技术，一边让陈爸说以前的点滴往事，试图让陈妈知道接受，眼前的这个投影也是陈爸，只是以另一种形态身份罢了。
陈妈听着忽然大声吼叫起来：“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电子怪物给我闭嘴！”
陈子善与陈爸都沉默不语。
许久，陈妈才缓缓说道：“别再糟蹋我们曾经美好的回忆了，你已经走了就安心走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陈子善却不愿离开，“爸爸，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
时间转瞬即逝，再次和陈妈一起吃饭已经是两年之后了。
如今的局势动荡，陈子善连去工地混个吃饭的活计都没有了，外出十年一事无成，还好，在某处，依旧还有个人在等他。
陈妈对此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自己分身乏术，让陈子善小心左邻右舍，好像最近搬进来了一群不法之徒，她有时间就往返东家和这危楼之间。陈子善说自己可以一人生活，只要找到出路就会好的，让她放心，只是两人都说着好，做另一回事。
过了一段时间，某次陈妈替陈子善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上居然有血迹，甚至破损的地方一看就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答案只有一个。
于是当天晚上吃饭时分，陈妈严肃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参加那些示威反抗游行了？”
陈子善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有，我就这几天需要出门到处面试，就算想也没时间。”
陈妈拿出衣服对峙。
陈子善也不好开脱，但是也不想自己老妈再担心，只能说保证以后再也不去了。
陈妈苦口婆心劝阻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看事情要全面，别被利用了。”
“我知道啦。”陈子善当时并没有太过理解陈妈的苦心和那句话的含义。
“你知道当年你爸怎么死的吗？”
。。
今年两人一同扫墓，但是只有陈子善去看陈爸。
陈爸依旧一尘不变，甚至连笑容也一模一样。
“爸爸，我和妈妈最近不是很顺，往后可能没什么时间来看你了。”
陈爸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陈子善将这两年的境况遭遇给陈爸一五一十说了，又接着说道，“我前段时间惹她生气了。”
“发生了什么事？”
“前段时间我去她的东家那里看她，”陈子善舔了舔嘴唇，“我说我已经拖累了她大半辈子了，现在搞成这个狗样子，以后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你要去哪儿？”
“爸爸，我记得小时候我打妈妈，你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现在没你在旁边，她偷摸着哭，眼睛都哭肿了也没有人安慰一下。”
“我已经死了，儿子，家里的事，需要你帮忙照应。”
陈子善摸干了泪水，“我是该接受你已经死掉的事实了，我以前只是觉得妈妈不接受你的存在，现在我才明白，只是我没能接受你的离开。”
陈爸沉吟片刻后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去哪儿？”
陈子善说道：“我觉得那些人说的对，我们应该团结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可是上次我却差点别人打死，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叫庸子的家伙救了我，我打算加入他们。”
“如果这是你选的路我不会也没法阻止你，只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一切以自己为重。。。”
两人谈话时间到了，三维投影消失，陈爸未说出的话也戛然而止。
十年后。糟糕的情况无法用只言片语形容。
又是扫墓时间。
陈子善手捧一束鲜花到一个无名墓前，轻轻放下，这次换成了他一个人喃喃自语，“我回来了。”
陈爸三维立体投影前，陈子善面无表情，“抱歉，这几年我没有为你续费，今天才来，也是我们父子的最后一面了。”
陈爸依旧微笑的模样说道：“许久不见你，但看你模样，你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想必你也是人父了，一切当以活人为重。”
陈子善继续说道：“妈妈来不了了，她选择和你合葬在一起，我尊重她的遗愿，没有将她的意识备份。”
陈爸有些黯然说道：“她也。。。”
陈子善说道：“我一直想问你，在这里十几年了，你过得开心吗？”说完，自己也笑了，自言自语道，“毕竟只是一串字符串而已的你，只能理解开心的字面意思吧？”
陈爸沉默不语。
说罢陈子善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小时候看爸你从不喜欢笑，现在每次看你都乐呵呵的，我也觉得世上没那么多好笑的东西。”
陈子善打开房门，房间灯光逐渐暗淡了下来，但是三维人影却没有消失，这不符合这家公司的尿性。
门口站着那个管理死者意识的人正颤颤巍巍站在门口，看着出来的陈子善嘴角强行勾出一个笑意，恭敬递上一张磁条卡，说道：“这是您老人家的意识卡。”
陈子善接过卡来，又问道：“你们在别人欠费的时候，那些意识会怎么样呢？”
那人不敢说谎，是能唯唯诺诺回答道：“公司要求会以每天降低时间流速与限流的方式运行意识，每晚缴费一天，意识替感受到的时间就会长一小时，如果被限流，意识替想要接触任何电子作品时也会被限制。不过这都是公司的规定，他们希望这样可以让用户及时缴费。。。”
陈子善没有问身后的三维影像这为什么不说这事，也许正如陈妈所说，终究只是一串字符而已，没有感觉，没有感情的。
陈子善点了点头：“谢谢。”说完在那人手上一拍，然后缓缓握紧那人的双手，手心已然多了一个被拉开了保险的手雷，而后扭头对屋里的人影说道：“你是我的回忆，不会再让人像狗一样玩弄。”
门口的人已经吓得双膝跪坐在地上。
陈子善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接待大厅，里面尘土飞扬，确实就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炮火的洗礼，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就在陈子善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居然还没有死，拉着陈子善的裤脚求救他一命，陈子善扭动机关，一支手枪从袖中弹出，没有任何犹豫，一枪打穿了那人的眉心。
门外一辆大型卡车之上，两人正坐在后方等待。
陈子善一个纵身跳上卡车，卸下自己的机械义肢右臂，旁边一人立马上前为他检查伤口，另一人淡淡说道：“还有三分钟。”
卡车如猛兽出笼咆哮这驶离这里。
就在他们出行不久，忽感地动山摇，远处白三看着那栋耸入云端的建筑在尘埃中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