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财嗫嚅了许久,肥胖的脸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着,他说,“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文徽行与韩见山听闻这话,只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徐进财哑着嗓子,“小人自小家贫,后来有幸得了个做胭脂水粉的方子,虽说里边儿有些个害人的东西,但也确实效果很好,很得京中小姐姑娘们喜爱。”
他垂着脑袋,慢慢说着,“我于是也赚了一小笔,盘了个小店,娶了娘子,如今刚生了娃,倒也没想过会接公主府这样大的生意,就想着过个富足日子就足够了。”
“那天,我也记不得是哪天了,有个穿着幂篱的人过来我店里,当时都已经很晚了,他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脸,说让我替他在天竺买十二株雪海棠,本来我是想拒接,毕竟我家铺子也没购进过什么雪海棠,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韩见山气得直拍桌子,“这些你怎么不早交代,那人的声音你还认不认得,有没有什么能辨别身份的标志。”
徐进财缩着头,抬起系着铁链的手去擦脸上的泪水,
“小人也记得是个挺年轻的少年人声音,结果他从怀中掏出来了一贯钱,说进了货就放在我家铺子里卖,收益五五分,听他的意思是想试试看这花卖得好不好,小的当时哪里晓得这其中有诈,一听还有这种白挣钱的买卖,就鬼迷心窍的应下了。嗷对了,有个事儿是有些古怪...”
被他脸上的肥肉挤得极小的眼睛,此时眯了眯,似乎在思索。
文徽行问道,“什么事...”
徐进财说道,“就是在那个人给我钱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指甲红红的,但是就只看见一眼,他就把手收回去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毕竟那人虽然瘦弱,身量却不矮,声音又是男人,应该不是个女子啊。”
韩见山在一旁皱眉,“哪有男的涂红指甲的?”
徐进财吓得不敢抬头,只缩着脖子。文徽行心下一惊,又是红指甲?她问道,“徐老板,你买回来的雪海棠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徐进财道,“确实有,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并未听过有什么雪海棠,后来向天竺的商人一打听还真有这种花,我就买了十二株,不过卖花的人告诉我平日不要随意将花拿出来,就放在锦盒里,需要用时拿糯米纸包着取出一支就行。”
韩见山也命大理寺的官差将收押的那十二株雪海棠取了来,桃木匣子里朱红的锦缎上,果真放着十株海棠花,虽说是海棠花,但是其形容尚小,每一株只有一点点,花瓣晶莹似雪,唯有花蕊处一点嫣红,如同白雪中的一点血迹。文徽行看了盒子一眼,便又合上了。
她看向徐进财,“你卖出去的两株都卖给了谁,那位神秘人再次出现过吗?”
徐进财道,“我按照那个神秘人的说法,只卖给前来询问的人,平时也不放在柜台上,一直都无人问津,我还想着那个神秘人或许过几日自己就取走了,直到那一日,是八月二十有个穿着月白锦袍的贵气公子过来问有没有雪海棠,我当时喜出望外,赶紧给他包了一支,但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揣进怀中就走了,钱都给多了。”
文徽行点点头,她查过徐记胭脂铺的账簿,知道徐进财所言不虚,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平日都在铺子里,鲜少出去,那日只听到街上有人说恶鬼杀人,有个人自己把自己勒死了,只觉得心中害怕,早早就关了铺子,没想到第二日早上我刚一开铺子那个神秘人就来了,他跟我说死的是驸马,就是被我卖得海棠花害死的,我当时吓坏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说,不是你让我卖的东西吗?这事可与我无关啊。他笑了,声音特别可怕,他说官府又抓不到他,要抓也是抓我。他对我说,公主近日身子不舒服,都是因为我家香粉里的砒霜所致,如今驸马的死也与我脱不了干系,官府肯定会找我问话的,他已经在我妻儿身上下了毒,我要是敢招供,我的妻儿就会立即死于非命,大人明鉴,小人的确是受人胁迫啊,还请大人救救我家妻儿啊。”
韩见山立即叫来官差,“反了他了还,去,立即请郎中前去徐记胭脂铺。”几名官差立刻应声而去。
文徽行又问道,“那你既然知道这雪海棠会害人,为何还要卖给第二个人?”
徐进财脸上早已没有了人色,只哭丧着说,“小的,小的是被吓得,那人要我照常卖花,不然就杀了我妻儿,我不敢不听他的。结果那日,真的有人来买花,那人我认识,是刘公子,他是我们这儿的常客,进来就问有没有雪海棠,我虽然心中担忧,但也还是卖给了他。刘公子走后,小人心中实在是不安,于是嘱咐了娘子一句就跟出去了,想看一看刘公子有没有事。”
“小人跟在刘公子后边儿,见他上了马车像是往翠红院那边去,于是便也赶了过去,等小人到翠红院时,刘公子正与另一个公子扭打在一起,啊,就是也关在牢里的那个公子,他们才扭打了片刻,刘公子就咽气了。小人心里惶恐,想尽早赶回家里,结果被赶来的巡逻官差堵在了屋里,还挨了顿揍。”
徐进财用胖手抹着眼泪,哼哧哼哧地哭着,“也不知道我娘子怎么样了。”
文徽行见他如此,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于是只道,“放心吧,他们如今没有事。”
从地牢里出来,一片明媚,远离了阴暗的牢狱,文徽行的心倒没有愉悦起来,她领了韩见山的口令,又去查看了当日的卷宗,着重查看了两次案件中,那个叫月奴的花魁都说了什么。
“八月二十,那日奴家只在台子上弹了两首曲子,《双阙》和《七节柳》,秦公子给了好多赏钱,奴家心里高兴极了,后来听说街上有人被厉鬼索了命,奴家吓坏了,赶紧喝了两盅酒,就睡下了。”
“八月二十一,奴家还是弹得《双阙》,《七节柳》才弹了两节,就听到台子下边有人打起来了,两位公子都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奴家认得一个是秦章秦公子,一个是刘清丰刘公子,当时奴家吓傻了就停了曲子只在台上坐着,没成想还没等院里的护院将那二人分开,刘公子就咽气了。”
“那日,奴家的确见过刘公子,他总是来找我,那日也是,不过就是像往日一样说了会儿话,刘公子动手动脚的,我便借故排练曲子,先行告退了。奴家是淸倌儿,一般也是不伺候人的。”
文徽行仔细查看了一边,如今徐进财和秦章的嫌疑大致可以排除了,两次都在场的人中,也就这位花魁比较可疑了,只是她与那位梅千俞又有什么关系呢?红指甲的神秘人究竟是男是女。凶手到底是如何作案的呢?
她又翻看了一边手中的卷宗,若是刀剑伤人自然有人察觉,可是用蛊虫害人还真是隐蔽,似乎从哪里都能下手。她分析了刘清丰与驸马阮成玉所吃过的食物,阮成玉只喝过半盏茶,而且还是从茶盘上随便拿的,凶手怎么有把握他就一定会拿那盏下过毒的茶呢?更何况,若是茶水里有东西,驸马难道会不注意?
刘清丰就更没可能了,他一直盯着台上的月奴看,压根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文徽行叹了口气,又揣摩了一会儿。忽然有官差前来通报,
“邢侍卫,神农大夫求见。”
只见官差带着青绿色衣衫的神农都进了文徽行所在的偏殿,文徽行赶紧问,“查到了吗?”
神农都点点头,“师父本来也不太清楚,幸好今日阁中的程药师前来拜访师父,他对这些研究甚多,我向他询问竟然问到了。”
“快说来听听。”
“雪海棠虽然叫海棠,其实不是真的花。而是草药精油冷却了之后雕成的,遇着人的体温就化了。天竺人体味重,因着这种雪海棠工艺精巧,又便于携带,香气弥远,而颇受天竺人喜爱。除此之外,还有雪玫瑰,雪茉莉之类的。”
“程药师还说了,三尸蛊虽说在大魏已经失传,不过大魏建朝以前回鹘、吐蕃都曾入侵过苗疆,大魏境外可能也有会此毒术的人。那三尸蛊虫没有眼睛,而雪海棠化在人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三尸蛊虫对那种气味尤其敏感,会主动攻击的。”
文徽行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她收好案上的卷宗,然后抬头对神农都说,“走吧。”
“去哪?”
“去找韩少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今天就可以结案了。”
神农都跟在后边,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是哪个啊?怀静法师还是花魁,还是那个徐老板?找到证据了吗?”
“证据暂时还没有,我准备引蛇出洞!”更确切的说是引虫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