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被邀请一同参加讨论的洪穆婉拒了唐介之的邀请,因为此时他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喝茶。
每天三壶茶是洪穆几十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即使世界即将走到尽头。
洪穆老爷子独自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嘴里正哼着小曲,就差手里在再提溜着一个鸟笼了。就在一处拐角处正好遇到了正面走来的孙思源。
孙思源主动打起了招呼。
“洪老爷子,您这是回房间休息呢?”
洪穆笑呵呵地答道:
“回房间里泡茶,不知孙将军有没有兴趣一起啊?”
“老爷子您可真有雅兴,要不是我还要值班的话一定要去尝尝您的好茶。”
洪穆笑着一摆手。
“还值什么班啊?是死是活又不掌握在我们手上。
趁着这几天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喝什么喝什么,不然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就不好说喽!”
洪穆说着还伸出手在孙思源手臂上拍了拍,力道稳健,完全就像个正壮年之人。
孙思源自然知道这是这位老人的坦诚之言,可还是婉拒道:
“谢谢您老的好意,可我自当兵以来就一直有一个信条,即站好最后一班岗。
等下次吧,总会有机会的。”
洪穆欣慰地点点头,和孙思源道了别之后就接着往房间的路上走去了。
孙思源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着这位腰板笔挺的老人,直到身影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孙思源刚转过身对讲机里就传来了廖北的声音:
“老孙。”
孙思源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老廖你说。”
“弘愿进到车厢里了!”
孙思面露疑惑,说道:
“弘愿?他怎么找到车厢的,你带他去的?”
“没有,我也奇怪他才第一次来永恒号,怎么左拐右绕就找到了车厢的位置。
更奇怪的是,车厢门和仓库门都自动打开让他进去,我想这应该是‘黑光’的安排,就没让守卫阻拦。”
“也好,说不定这就到揭开迷雾的时候了。”
“我也觉得。
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盯着点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在这里盯着车厢。
一有什么情况咱两都通个气。”
“好,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总监控室盯着。”
“好!”
刚结束了对话,孙思源就感觉到手臂又被人拍了一下。
孙思源警觉地转过身,洪穆正笑呵呵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一饼茶叶。
“孙将军,你看我把茶叶都带来了,上好的老冰岛!
咱们拿着去监控室喝,也不耽误你值班。”
孙思源干张着嘴,正想着怎么洪穆怎么知道自己要去监控室时,洪穆的电话响了。
洪穆接起电话。
“喂,介之老弟啊!
弘愿进车厢里了?
进去就进去呗,我正要和孙将军去喝茶呢,你们要不要一起?
噢,这样啊,那我给你留点,先挂了。”
洪穆挂断电话,将其塞到口袋里,然后对孙思源说道:
“走吧,一会儿就该有结果了。”
孙思源想了想,觉得让洪穆跟自己一起去监控室也好,说不定他还能提出些独到的见解。
“那老爷子请吧。”
“请!”
原本孙思源还想着跟洪穆请教一些关于哲学思想上的问题,可一路上都是洪穆在喋喋不休地引导着话题,内容也多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孙思源也不知道洪穆为什么会和自己聊这样的话题。先不说现在不是寻常时刻,关键是自己的亲朋好友都连同着外面的世界一同消失了,对方现在聊这个不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吗?
当洪穆问道孙思源小儿子情况时,孙思源终于忍不住了。
“洪老,您真的认为现在谈论这个合适吗?
我的家人、我的战友、以及我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一切都没有了。
除了对他们的回忆,一切都没有了…”
孙思源说着,表情逐渐失落,眼神里尽是黯然。
他是一名的军人,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他可以为了自己所守护的东西献出生命,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使命感。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失去了生命中的目标,就像钢笔存在于一个没有纸张的世界里。
和大部分的幸存者一样,他们只能把所有的精力和希望都寄托在“黑光”带给他们的未知上。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什么而活着。
洪穆看着孙思源,说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如果没有了对他们回忆,那他们是什么?”
孙思源静静地看着洪穆什么也没有说。
洪穆接着说道:
“所谓生命,不过就是记忆的载体,没有记忆的生命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应该听过金鱼只有7秒钟这个故事吧?
那你能想象如果一个人只有7秒钟的记忆会是怎样的吗?
或者我们再大胆一点,假设一个人直接就没有记忆这个概念,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都是全新的开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身处的地方是哪里。
但是他的大脑功能是正常的,身体四肢也可以由身体本能来自由操控,那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洪老,您究竟想说什么?”
孙思源盯着洪穆明亮的眼睛问道。
洪穆笑笑,说道:
“我想说,假如我们只有谈话的这段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在此十分钟之前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出生、上学、从军、娶妻生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十分钟前植入的一个记忆,而你也就是在十分钟前才被制造出来的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缸中之脑?”
“哈哈,这是个不错的比喻。
可如果我们的本体真的只是一个被泡在绿色粘稠液体里,上面还插着几十根电线的大脑的话就会有个疑问。
如果实验者想让这颗大脑以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存在于一个正常的世界,那这个大脑所看到、所感悟的一切就必然是实验者通过数据线传达给这个大脑的。
就比如我站在你面前,可事实上这个世界并没有我的存在,我是由实验者创造出来输入到你的大脑里的。
你所看到的一切、知道的一切就只是一个被传输到你脑子里的信号。
那么实验者还为什么还要让这个大脑知道‘缸中之脑’这个概念,而不是输入让这个大脑永远不会怀疑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意识?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实验者是故意引导这颗大脑想到“缸中之脑”这个概念的,或者说是实验者把这个概念输入到这颗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里的。
再假设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么实验者故意要把‘缸中之脑’这个概念输入到这个大脑里的目的是什么?”
孙思源眼睛一亮,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思维就像被一扇门挡在里门口,只要再轻轻一推,就可以一窥门后的答案。
洪穆微微一笑,他似乎从孙思源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内心世界,就继续引导着。
“孙将军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从2936年开始的神秘事件,人类可能永远都不会得知这个世界是假的?
在此之前,人类的发展方向是浩瀚的宇宙、新能源的开发、电子电脑的改革换新、微观粒子的研究,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
因为这一切都是或看得见或摸得着的,这也是人类科技发展的必要因素和基石。
反过来说,之前也有个别学者设想出来了缸中之脑、平行宇宙、时空悖论,甚至民间传说中的生死轮回、宿命论,但这些就只能被当做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这些东西无法是无法被证实的,也无法让大多数人信服。
所以说如果不是这些变故,蓝星文明也许永远都只会朝着前者的方向发展。可能再继续发展几个世纪,人类的历史就会以太空冒险、星球大战拉开新的帷幕吧!”
“所以作为幸存者的我们将会见证一个未知的新世界?”
孙思源问道。
洪穆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错。
弘愿将会为我们打开那扇通往未知的大门,而他手中的钥匙正是‘黑光’!”
孙思源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那万一那扇大门的背后是是毁灭呢?”
“那就毁灭吧!至少我们就可以知道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孙思源被洪穆的这番话给震惊了,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孙思源不怕死,但他要的是带着荣誉和责任为了活着的人有价值的牺牲。
而洪穆居然是要带着对死亡和对生命的探究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一个渴求知识的学者最高的觉悟,这是一个生命体对未知的崇敬。
孙思源看着洪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就在一瞬间,孙思源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竟看见洪穆身上发出了一阵光,并且多出了几个重影。
孙思源赶紧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看却什么异样都没了。
“怎么了孙将军,是身体不舒服吗?”
洪穆关心地问道。
孙思源说道:
“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这样吧,一会儿去监控室我给你把把脉,再给你扎几处穴位,这样会对你有一些帮助。”
孙思源点头答谢后,两人又继续往监控室走去。
另一边,罗平实在听不下去那几个学者的讨论了,于是把小王叫了过来陪他参观永恒号。
“平哥,你在那站了半天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别提了,前面的我还能听明白一些,直到他们开始说什么星际尘埃覆盖银河系之后我就实在听不下去了。”
罗平边说边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把瓜子,见小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罗平又把瓜子匀了些给他。
两人边嗑着瓜子边对着永恒号上的设施指手画脚,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永恒号最顶部的仓门。
一名“龙先生”正在这里把守着,见两个嗑着瓜子的人大大咧咧地朝这里过来,立即就警惕地喊道:
“这里是禁区,无关人员严禁靠近!”
小王见状,赶紧就把军官证掏出来给对方看,说道:
“兄弟,我们是联合国护卫队的,今天休息,就来这里逛逛。”
罗平摆了摆手,说道:
“什么护卫队的?那是以前了。我们现在和‘龙先生’合并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说着,罗平也把自己的军官证给对方看了看。
“龙先生”把两人的证件接过来认真比对了后,说道:
“没错,以后大家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你们这是要上去?上面就是永恒号的外层,没什么好看的。”
罗平说道:
“我们就是想站在永恒号上面看看沙兰的风景,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可以向孙将军或者廖将军请示一下,我想他们绝对会同意的。”
“龙先生”刚要拿起对讲机,可想了想又放下了。
“算了,你们想看就去看吧。不过上去的时候有些麻烦,你们自己注意些。”
罗平和小王连连道谢,并塞了一把瓜子给和一支烟给他。
永恒号毕竟是太空飞船,要出去到外层自然也不容易,罗平和小王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打开了加压层的舱门,爬到了永恒号的顶上。
繁星点缀的夜空神秘浩瀚,就像猫的眼睛正直视着他们,亦或是一个黝黑璀璨的大碗把永恒号给倒扣在了下面。
周围蜿蜒起伏的沙丘连绵不断,宛如大自然泼墨得来的山水画。
罗平嘴里叼着烟对着星空张开了双臂,轻轻闭起眼睛感受着微风在他身上拂过。
烟头在夜色里一会发出红光一会又暗淡下去,节奏均匀的跳动着。
长舒了一口气,罗平感觉身体说不出来的舒服,然后坐到了永恒号的金属舱壁上。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夜晚的天空这么美,难怪老一辈的人都喜欢看星星。”
小王凝望着星空感叹着。
“平哥你看那月牙,感觉离我们好近啊!”
“傻小子,这两年的月亮都这样。”
“平哥,你又想过去月亮上看看吗?”
“从来没有,从这里看月亮倒是好看的很,实际上坑坑洼洼,还不如我老家的菜地。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用月球上面的土种些瓜果蔬菜吃起了会是什么滋味。”
罗平又把手伸进口袋里,可摸了半天就只找到一颗瓜子,索性就把那颗瓜子夹在指尖弹飞了出去。
小王望着夜空里的月牙,对罗平问道:
“平哥,你说几万年前的猿人看着这月亮会想些什么啊?
它们会不会也好奇天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东西?”
罗平也抬起头望着月亮嘿嘿一笑:
“我觉得它们会想为什么那只香蕉为什么要挂这么高,哈哈!”
这时,罗平和小王挂衣领上的翻译耳机传来了这么一则通知:
“除在岗工作人员外,请所有人尽快到会议室。
重发一遍,除了在岗工作人员外,请其他所有人尽快到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