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女已经关上了门,威兹頓还呆立在那里。
虽然威兹頓提出借书的请求,但他其实也没抱很大期望,毕竟书可是很贵重的东西。
以前威兹頓去镇上书店看书的时候还被赶出来过,村长家的小儿子曾经将他家里的书炫耀性地拿出来向小伙伴们展示过,他玩得最好的那个朋友提出想要借来看看,却都被拒绝了。
所以即便少女直接拒绝,威兹頓也能够理解。
但她却用黑魔法作为借口,这不由让威兹頓感到愕然。
黑魔法,在奶奶说给威兹頓的故事中多次出现过,那都是一些恐怖至极、邪恶无比,令人听起来就感到毛骨悚然的情节与故事,后来威兹頓长大了一些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奶奶曾经说过的故事有不少内容纯粹就只是用来吓唬小孩的。
黑魔法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威兹頓不能确定,但少女在这个时机将黑魔法搬出来让威兹頓总觉得古怪又可疑。
他往左面的墙壁望去,只见那里的木质搁架上挤满了书。
好吧,虽然没有借能那本很可能是传说中的魔法书,但好在这里其他的书也有很多,看到满墙的书挤在那里任由他挑选,威兹頓些许的失落瞬间便被激动与兴奋所取代。
他走过去,挑挑选选了一会儿,最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他能找到的最大最厚的书。
这本书光是书脊的宽度就差不多及得上他的脑袋,当书的底部从书架完全脱离的那一刻,超越想象的沉重立刻让威兹頓的腰身猛然往前一弯,让他一个没站稳差点将这本书给直接砸到地上。
好在最后他总算是安然将这本比砖块还要砖块的厚重大书抱到了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怀着兴奋与期待,他翻开了书的第一页,同时一屁股坐在了高背靠椅上。
威兹頓从来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椅子,仿佛整个屁股都被一大团柔软温暖的东西给彻底吸住了一样,月亮灯发出银子一般的光照亮了桌面,也照亮了书页,这光芒温柔而不强烈,但也足够将书页内的内容照得纤毫毕现。
书的内容没有威兹頓所期待的那般惊人。
威兹頓生活的布谷村很少有家庭拥有书,在村民看来,书是昂贵无用的奢侈品,就像贵族老爷们喜欢的那些漂亮石头和画,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用,只能做个摆设。
村子里拥有书籍最多的人是村长,不过除了他的儿子之外,其他的人不要说借了,连碰都碰不得。
镇上有两家书店,有一家书店很大装修也相当豪华(以威兹頓的眼光看来),但是老板很凶,威兹頓第一次去的时候连书皮都还没摸到就被赶出来了,另一家书店则又小又破旧,里头堆满了书,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过道狭窄到仅能容许一人通过,如果一个站在过道里不让开一个硬要挤过去,那这两个人非得挤个胸贴胸、屁股顶屁股不可,而且这还需要两个人都足够瘦的情况下。
老板是一个头顶残留着稀疏的灰白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比威兹頓手指还要厚的眼镜的老者。
因为已经在第一家书店遭到过驱赶,所以进入第二家书店前威兹頓简直鼓足了勇气,但过程确比他预想得要顺利,老板只是将一双混浊的老眼从厚厚的镜片背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叮嘱了一句,小朋友看书的时候爱惜一点,弄坏了我可会找你的家长赔偿,这些书可贵得很,之后便由他了。
一开始威兹頓看书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吸的时候出气的时候重一点就会将手上的书给吹坏了,但后来多去了几次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书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而且白看书的人也并不只有他一个,威兹頓甚至还偷偷在心里想过——
老板坐在大门口的位置,书店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完全看不到,就算真的将书弄坏了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不过想归想,威兹頓看书的时候还是非常注意,看完后也会好好将书放回原处。
和村子里绝大多数人一样(村子里本身其实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威兹頓没有受过任何识字教育,但他天生就拥有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并且很喜欢思考,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能不能将我们说的话变成某种符号刻在木板上或者用有颜色的土块写在石头上,这样就可以将以前奶奶说过的故事记下来再也不会遗忘了,于是他就开始自己拿着一个树枝在空地上写写画画,创造各种符号跟日常使用的语言对应起来。
他首先用最简单的符号与最高频率的字一一对应,比如用一个圆圈代表“我”,用一条竖线代表“你”,用两条竖线代表“他”。
随后威兹頓很快想到语言中表示“他”这个概念的实际上有三个词,代表男人的“他”,代表女人的“她”,以及代表非人的“它”,于是他想到了再加上一条横线在不同的位置上做区分,比如代表男人的“他”就是先画一条竖线,之后在竖线的中下部画一条横线,代表女人的“她”的横线则画在竖线的中上部,至于代表动物的“它”的横线则画在竖线的顶部,因为他见过不少动物的脑袋上长了角。
有了开始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顺畅多了。
代表“树”的字就是首先画一条竖线,再从竖线的中部位置分别往左右斜上方画两条线,这样看起来正好就是树的样子,只不过更像是冬天的树,因为叶子都掉光了。
代表“草”的字跟“树”非常相像,就是将“树”中间位置也就是三条线的相交点那里将下方多出来的直线给擦掉,因为“树”是有枝干的,“草”则是没有枝干的。
靠着这种思路,威兹頓在短短的几天内就造了数百个字,它们都是最常见的概念,比如“你”、“我”、“他”,或者眼睛能看到的事物,比如“鸟”、“人”、“草”、“树”、“房”、“窗”、“门”等等等等。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威兹頓很快意识到了新的问题,他创造的大部分的字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在语言中有很多字并非如此。
比如说有的字表示动作“吃饭”、“睡觉”,表示数量“多”、“少”,表示体积“大”、“小”,表示状态“美”、“丑”,还有用来表示描述与反对“是”、“否”,等等等等,对于这样的字没办法像“树”、“草”、“门”用很形象的图案来表示,当然,也可以像“你”、“我”、“他”之类的字一样,用特殊一点的符号来代替,但是不像那些有现实参照物的字,威兹頓感觉为这些抽象的字创造对应的符号是更棘手的工作。
那段时间威兹頓一直在研究这件事。
他一边不断在嘴里低声念出一个字再设法为它创造对应的表示符号,又或者不断对以前已经做过的工作做修改使其更加合理与完善。
很快威兹頓又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未注意过的问题,那就是他发现语言中的字(词)都是由一些很小的单元组成,威兹頓为此创造了一个新的字,“音节”,专门用来表示声音中最小的单元。
接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威兹頓想到了要为这些“音节”创造对应的符号,再将这些“音节”组合起来,就能够直接同语言中的某一个字(词)对应了。
其实就威兹頓个人而言,他更喜欢之前那个文字符号形象化的版本,那样不少字的意思看起来一目了然,只不过因为他现在所使用的语言中很多字(词)拥有多个音节,威兹頓担心如果用形象化的图案来表示这些字的话未免容易忘记它的读音,如果直接使用音节的话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确定使用音节来表示语言之后,威兹頓需要做的事就集中在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将这些“音节”创造对应的符号,因为“音节”将会是以后所有字的基础,所以表示音节的符号应当便利书写,而且外观上彼此之间最好要有明显区别,以便于一眼就看得清楚明白。
最简单的竖线、横线、以及圆圈首先被考虑进来,虽然这些符号已经在形象化图案的那个版本里被用过了,不过这是全新的开始,当然可以从头开始。
之后,利用横线竖线还有圆的组合,威兹頓又创造了不少新的“音节”图案,其中还有不少斜竖线。
之前在创造形象版的“树”和“草”就已经用上了斜竖线,威兹頓发现斜竖线在书写的时候非常方便,其中他创造的两个音节符号就是两条连成一笔的竖斜线,只不过一个尖角朝上开口朝下,另一个则正好相反。
创造了一个最初版本的“音节”图案后,威兹頓开始将这些音节组合起来写下语言中那些常见的概念,比如“我”、“你”、“吃饭”、“上床”、“睡觉”、“快乐”,然后再将这些词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在写了上千个词,数百个句子之后,威兹頓越发觉得他创造的某些音节符号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比如单条横线所代表的那个音节,最后威兹頓去掉了这个音节,不过单条竖线与一个圆圈所各自的音节都保留了下来。
那段时间威兹頓着魔一般成天拿在树枝在泥巴地上写写画画,村里有小伙伴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威兹頓告诉了对方,当时正好村长家的小儿子也在场,他无情地嘲笑了威兹頓,说威兹頓你在画的东西早就有了,那叫字母,你个小蠢蛋完全是在白费功夫!
将面前的书翻到了下一页,威兹頓只觉得鼻端那股幽香越来越浓烈。
因为没有像村长家的小儿子一样受过识字教育,起初对书店那些书上的文字,威兹頓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并没有知难而退,之前已经有过独自创造“文字”经历的他,对这些名为“文字”的符号其实是有一番自己的思考与理解,尽管这思考与理解算不上多么完善,但也足够让威兹頓有了破局的钥匙。
此外,威兹頓还注意到书店的图书当中,有一小部分书是以图画为主,下面配了文字,威兹頓猜测这些书的作用应该就是帮人识字用的。
靠这些画册加上威兹頓自己对文字的理解与推理,他逐渐认识了越来越多的文字。
对威兹頓而言,获得这样的结果其实并不容易,主要是因为他去镇上的机会并不多,只有在哥哥姐姐们要去镇上办事的时候才能够一起跟着去,通常还需要付出帮忙跑腿帮忙拿东西帮忙做家务等等代价,而且即使是哥哥姐姐们也要跟村子其他人约好并且带上武器才敢行动,村子到镇上足足十几里路,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
即便知道这种村道通常会有巡逻队员定期巡逻,也不够让人感到彻底安心。
正因为机会来之不易,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只要每次拥有看书的机会,威兹頓都会打起十足的精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书本上,到现在为止他的词汇量还不能支持他很流畅地阅读,很多情况下短短一小段文章都能遇上许多不认识的词,也正是因为如此,威兹頓才必须更加专注,他需要不断根据上下文意思以及单词的长相猜测这些词的含义,根本就没给他留下走神的空间。
眼下威兹頓所看的书只翻了两页他就几乎可以确定这肯定不是一本魔法书,不仅是因为连一小段长得像魔法咒语的文字都没有,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从一开始的时候说的是一个人的故事,并且是从这个人降生的时候说起,这个人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庞大无比的蛇,在天空上盘旋,遮天蔽日,最后这条蛇总会从云层之中飞下来(这里有一段文字有很多单词威兹頓都不认识),最后为这人就生出来了。
那么,这个人是蛇变的吗?还是说这个人是蛇的儿子?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威兹頓继续读了下去。
虽然并不是一本魔法书,如威兹頓原本所期待的那样,但这种说故事的类型的书其实是威兹頓最喜欢的读物,之前他在镇上书店里读过不少类似的书,这样的书通常都会有很多威兹頓不认识的单词,但它同时还有一种令威兹頓不忍释卷的魔力,好似一旦拿起来,不将整个故事读完就无法罢休似的。
但今天晚上真的挺奇怪的,才将这本大书读了没几页,威兹頓就感到上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必须鼓足力气才能够将它抬起来。
鼻端的幽香如同梦一样,好好闻。
威兹頓想起少女离开前就似乎前面那根冒烟的黑色小木棍子说过些什么,但威兹頓懒得去想了。
读着读着他兀然发现书上的文字变成黑色的小人在跳舞,威兹頓揉了揉眼,才发现是自己眼花了。
好想趴一下。
他想。
不只是眼皮,现在好像连他的脑袋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脖颈处的肌肉正不断发出强烈的抗议。
那就趴一下吧,一下下就好。
威兹頓将那本大书往前推了推,在桌上自己面前腾出了一小块地,而后将双手叠起来当作枕头,当他的脸颊贴上手臂处的衣袖时,便已深深堕入了甜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