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恺进宫之后,先去勤政殿见了陈帝。
今日虽是中秋,各衙门均值沐休,只是陈帝依然在勤政殿里看奏折。做了陈国国主三十年,日日都不放下朝政,陈帝的这个习惯人人都知道。陈洪恺如今虽然远离军政大事,但是重建麻雀里一事也是很有说头的,他想通过造势来激发民间的投资,自然不能绕开自己的父皇。
陈帝见到嘉王来了,展了展眉。最近的军情实在让人烦心,前线进退两难,后方也忧虑补给难以为继。陈帝既不甘心就此罢手,又担心穷兵黩武使得国内不安定,颇有些首鼠两端。而嘉王每次来御前,都是说的重建麻雀里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具体而琐碎,却让人听了心里安稳,陈帝也能从焦心的军情中暂时解脱出来,听听民生。
这会见到大儿子来了,陈帝便合上手中的奏折,温和问道:“今儿你倒来得早,听你母亲说,这次咱们宫中中秋宴,长宁是来不了了,还珠也在屋子里养伤,你们府里就剩下你一个。说起来也有些可惜。”
陈洪恺忙道:“多谢父皇关心。本应是我们晚辈尽孝之时,无奈她们娘俩各有各的苦衷,还请父皇不要怪罪。至于儿臣,倒也不怕寂寥。跟父皇、母妃以及宫里各位娘娘、诸位兄弟一块,赏月谈天,自然逍遥。”
陈帝点点头道:“等明年这时候,你也添了儿子,到时一家都来,我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你儿女双全,家庭和乐,心下也安慰。”
陈帝向来不假辞色,突然对儿子说出这么一句,让陈洪恺受宠若惊,忙道:“儿臣惭愧,这般年纪还叫父皇惦念。”
陈帝似乎有些情绪,幽幽的道:“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便知道,许多事情都是看不开也得看开,雄心也好,荣耀也罢,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唯有亲情,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皇后在世的时候,最爱中秋,她常说这季节不热不凉,花好月圆,又是一年收获之季,到时候一家团圆,是人间最幸福的时节……”
陈洪恺离开陈国这么多年,少年的成长期对于父母之爱是缺失的。突然听到平日严肃的父皇说起这么家常的话,陈洪恺实在意外。不过他知道父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即便自己的母妃宠冠后宫,父皇也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只因在父皇心中,皇后的位置只能属于那位早逝的发妻。
陈帝也觉察出自己有些失态,忙改口问起儿子麻雀里重建的事情。陈洪恺便老实回答道:“一应准备都已经就绪。差就差银钱款项。之前儿臣向父皇禀告过,想利用政令、舆论引导商人们参与进来。如今时机成熟,儿臣预备就要行事了。今晚先向众位兄弟关说一番,请他们带个头,不拘多寡,只要各亲王皇子有了动作,那些逐利的商人就会嗅到风色。到时候朝廷再适时推出政令,便可见效了。”
陈帝虽然不大看得上商贾贱业,不过如今他要筹集军费,实在不能分心旁骛,既然能够空手套白刃,那又何乐而不为?陈帝便点头赞扬道:“洪恺你费心了。这些事情以后便全权交由你去做。民生虽没有军功那般扎眼,却也是治国之本。你好好为朝廷、为百姓把这件事办好,将来朕重重有赏!”
陈洪恺忙跪下道:“儿臣分内之事,岂敢求赏。儿臣只求能为君父分忧,为百姓造福,便是鞠躬尽瘁也在所不惜了。”
陈帝微笑道:“不用说得如此严重。只好好办差就是了。你既然来得早,就去你母妃那里歇一歇,晚些时候,陪着你母亲进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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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恺目的达到,见好就收,忙郑重拜谢了父皇,离开勤政殿,往宝应殿去了。
宝应殿里,姚贵妃神色变幻,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无语。吴太监侍立在一旁,有些着急,忍不住低声提醒道:“也是香云那小妮子没本事,临了了才打听出这么一句。只是,贵妃娘娘,待会您就要去赴宴了,真任由郡主去见那个人?”
姚贵妃眼皮一跳,低声道:“当然不成。虽然清瑜这丫头小,却是个来事的。也不知道关在冷宫里的那个贱婢是怎么勾搭到了那孩子身边的人,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搞出事来。”
吴太监板起手掌做了个刀切的手势,狠厉着道:“您看要不要干脆……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忘了这么号人的存在。”
姚贵妃摇头道:“不行,除非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让皇上查出来点什么,当年的事情恐怕都会露馅儿。再怎么说,姓罗的也是先皇后的表妹,年轻时也是得宠一时的。可恨就可恨在,在冷宫待了那么久,竟然磨不死她。还有心思出幺蛾子!”
吴太监也有些棘手,想了想道:“不如老奴替娘娘看紧了郡主,今晚不让她出去。等贵妃娘娘回来了,郡主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过两天,郡主的伤势也无碍了,到时候娘娘就把郡主送回嘉王府去。玉嫔的算计也就落空了。”
姚贵妃点点头道:“就依你,不过那个紫兰我也不能轻饶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本是我这里出去的人,怎么就不跟我一条心,要不是她在宫里四处活动,清瑜那丫头又怎会知道这些事?你去传我的口谕,让香云伺候郡主,把紫兰给我召回来。”
吴太监忙道:“小的知道了。”
姚贵妃问:“召回来后怎么处理,你知道吧?”
吴太监冷笑道:“当然是关起来,审个仔细。看看她到底让郡主知道了什么。不过不论紫兰说不说,她的下场那是定了的……”
姚贵妃面无表情的道:“做得干净些。”
吴太监忙道:“娘娘交给老奴,只管放心。”
姚贵妃挑了挑眉,笑道:“你也放心,我已经让巧容好好装扮一番,让她陪着洪恺去赴宴。难得我那个儿媳妇不能露面,我儿又怎么能孤家寡人那么可怜。巧容是他的侍妾,又恰好在宫中,正赶巧了。”
吴太监一直心忧干女儿在嘉王府的境遇,知道这是贵妃娘娘在给吴巧容长脸,忙道:“多谢娘娘关爱,老奴替巧容那孩子给娘娘磕头了。”说罢便要跪下。
姚贵妃摆手道:“快起来吧。你还跟我来这一套。在这宫里,你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我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只要你对我好一分,我便会对你好十分。”
吴太监激动道:“是奴才运道好,跟对了主子。”
姚贵妃笑而不语,起身去装扮去了,今晚的中秋宴,她可算是有实无名的女主人,排场可不能将就了。
望着姚贵妃的背影,吴太监低下了头,他虽然表面上百般臣服,不过姚贵妃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不过了。当年先皇后对还是德嫔的这位可不薄,结果又如何?吴太监自己也不是良善之辈,不过想起来这段往事,还是觉得心冷。
陈洪恺到了宝应殿的时候,姚贵妃正在梳洗打扮。陈洪恺自然不好进去打扰,便想着先去女儿那里走一遭,回头再来给陪母亲一道去赴宴。
谁知他刚到清瑜所居的偏殿小院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儿的高声喊叫:“紫兰是我的人,吴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陈洪恺一愣,忙站住侧耳听去,只听吴公公用他那惯有的鸭公嗓道:“郡主莫叫老奴为难,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紫兰本就是被王爷逐出了王府的,贵妃娘娘打发她来照顾郡主,也是希望她将功折罪。谁知近日有人禀告,说是紫兰在宫中胆大妄为,不守规矩。贵妃娘娘自然不能坐视,便命老奴来将人带回去管教管教。郡主还有别的丫鬟伺候,若是少人,老奴便再挑选些稳重的过来便是。”
紫兰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她实在想不到姚贵妃怎么这个时候发作起自己来。
清瑜却是从吴太监的话里听出了些意思,她侧目冷冷瞥了一眼香云,看来终究是自己太仁慈,错认了这头中山狼。香云见到清瑜目光不善,心中有鬼,只得低头装作不知。清瑜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紫兰被带走,她依然据理力争道:“吴公公说的不尽不实。你说有人提告,我倒要问那人是谁?祖母就这样偏信于她?说什么紫兰胆大妄为,不守规矩。这话也要说个清楚,究竟她哪里胆大,哪里不守规矩了?我倒觉得紫兰是最守规矩,最得我心的人。我如今在这里养伤,一日一时都不能少了她,若是吴公公带走了她,一旦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公公可担待得起吗?”
吴太监不料清瑜竟然当着他的面摆起郡主的谱来,心中也有气,反驳道:“郡主问这么多,老奴也不清楚。老奴就是帮贵妃娘娘传话的人。既然郡主不依,老奴只能带郡主亲自去娘娘那里,让郡主当面问个明白!”
清瑜心中暗暗叫苦,在姚贵妃的面前,自己哪里有说话的余地?
陈洪恺不料这里撞见女儿被人欺负,他最近忙于公务,疏于看顾宝贝女儿,本就心中有愧。这时候见女儿被一个太监逼成这样,心中更是有气。几步跨进院子,沉声道:“不用闹到母妃那里,一个奴婢有什么关系,本王做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