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五玉泉庵法会的日子。玉泉庵上上下下早已经拾掇一新,庵堂门口牵起了几丈长的麻绳,将靠近庵堂围墙一侧的石板路都预留了出来,为贵人车驾进出所用。早有许多善男信女得了消息,天没亮就带着贡品香烛在门前排队,虽然人山人海,却是秩序井然。
玉泉庵观音堂里众女尼论资排辈表情凝重的站在主持明镜大师身后,而一身月白缁衣,胸挂铁木菩提珠的明镜正跪在大慈大悲救苦观世音座前默祝。明镜大师口角微动,观音堂里除了香烛偶闪的一个火花,再无旁的声音。端的是十分庄严肃穆。
须臾,明镜大师才郑重三拜起身站在一旁。余下的众女尼都俯身跪下,明镜沉声道:“今日法会与往常不同,来得不仅仅是各府女眷。襄阳城上至襄王爷,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到场。虽然不在一处,入庵的时限也不相同,到底干系甚广。凡我玉泉庵中人,当谨慎细致,万不可越雷池一步。这次法会为的是上体天意,下达民心。襄阳城外哀鸿遍野,万千难民的身家性命寄于我等手上,万不可出了一点岔子。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女尼垂头恭敬应下。明镜点头,广慈便带领众女尼在观音菩萨像前上香,之后按照分派,众尼各自领了差事下去了。
明镜这才对广慈道:“今日官商混做一处,虽然贵贱有分,但佛前芸芸众生均一体视之,不要太着痕迹才好。襄王府与襄阳知府衙门的尊客就由我与你两位师叔应酬。你与广慧广严几个便招呼好士绅商贾。平民要等法会事毕才能入庵,所以门前你也留几个胆大有担当的低辈弟子看好门户吧。”
广慈恭谨应命。虽然这法会是她一手筹备,只是到了今日临场时,她仍有些紧张。生怕不周全,想着还有几处不放心的,连忙告退转身出去了。
明镜大师便在蒲团上盘坐,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口诵心经。静等吉时到来。
杨氏夫妻为了这法会还特意买了身新衣裳,只是碍于身份,不敢穿得过于华丽,两人男的深蓝长袍女的米白襦裙,颜色倒是清爽,只是清瑜笑这二人衣服太素,明明一身新衣裳却看着像旧的。杨娘子无奈道:“坐这商人首席真是伤脑筋,为了置办这衣裳,我可是踌躇了好久,高调了庸俗,低调了又显得小家子气。如今这中不溜吧你又笑我们。”
清瑜安慰道:“一家人我才开开顽笑,嫂子就别担心了。我看这样很好。这法会说到底就是大家捧个场面,自襄王而下,每家捐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咱们铺子手面是不大,不过玉泉庵那边感念我们出的大力,要给姿生堂这么一个面子。您就不用畏畏缩缩,低头听经就是了。”
杨娘子点头道:“这样肃穆的场面,我想就是有心闹事的人也不该乱来。听人说这明镜大师佛法高深,听她一场法会,顽石也能开窍,恶霸也生善心。你真不跟我们去?”
清瑜打着哈欠道:“经文我是一概不懂,这几日我也累得狠了。万一法会上睡着了,宽仁的念我是个孩子不计较,严厉的怕是要呵斥我了。我还是在家睡一觉,杨大哥杨大嫂带哥哥去吧。”
杨娘子见清瑜果然有些精神萎顿,也不勉强。见时候不早,忙与杨得广带着邓厚往玉泉庵去了。
广慈听到门上通报,亲自来接。杨氏夫妻哪敢拿大,再三谦谢。广慈转身引路,笑道:“若没有杨掌柜一番苦心筹划,今日法会哪里有这般景象?如今离法会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杨先生杨掌柜邓小哥不如先到观音堂上柱香,在那里稍候片刻。那里清静,待会襄王殿下与襄阳知府胡大人的车驾要是都来了,外头有得一阵忙乱。”
杨娘子忙谢道:“多亏师太想得周全。庵堂里头要您操心的事情多,您请忙去吧。我与夫君从前来过的,您放心好了。”
广慈含笑点头,忙叮嘱了小尼姑带路并好生招待。杨氏夫妻这才别过广慈,带着邓厚到了观音堂。
因为怀了头一胎的缘故,杨氏夫妻都有些紧张。这次到了观音像前,少不得一番诚心祝祷。那陪同他们的小尼姑也是个机灵的,见这夫妻二人这么着紧,等他们起身,便介绍道:“这是大慈大悲观音像,堂后还有千手观音与送子观音两座佛像,极是灵验。夫人既然来了,不妨进去参拜一番。”杨氏夫妻听了自然欢喜,转头见邓厚还一个人跪在蒲团上闭目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也就没有叫他,反正离得近,这里又没有外人,两口子便撇下邓厚一个人,跟着小尼姑往观音堂后殿去了。
邓厚身负血海深仇,平日里虽然少言寡语,通身还有有些戾气。可是进了这观音堂,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些神异,他觉得心安定了不少。此刻他跪在观音像前,无声禀告着自己的身世由来,说到失手杀了地痞无赖胡三儿,邓厚浑身有些颤抖,忍不住趴伏在地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邓厚突然听见,意识到这是脚步声。他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
门口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本落后她们半步的一位老尼姑匆忙抢到头前,疑惑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观音堂?”
邓厚躬身道:“我是姿生堂的人,随掌柜的夫妻二人来参加法会,这会他们去了后殿拜送子观音……”
那老尼姑知道姿生堂,奈何她身边这一大一小来头不小,只得有些踌躇道:“这位小哥还请到后殿回避一下,两位女施主要参拜观音大士。”
邓厚只一瞄便知这两位是富贵中人,他一个半大男子在此确实于理不合,立马点头道:“我这就去寻我们家掌柜的,失礼了!”
谁知他还没转身,便听那小女孩出声问道:“你是姿生堂的人?你可认识小袁姑娘?她有没有来?”
邓厚一惊,这女孩如何知道清瑜?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袁梦正是舍妹,她年纪小,未曾来。”
那小女孩闻言有些失望,嘟着嘴道:“一直听表哥提起,我倒很想见见这位小袁姑娘。娘,法会完毕,你带我去姿生堂逛逛可好?”
那中年美妇皱了皱眉道:“那里人多,况且我们随着王……你表哥一道来,怎么能随随便便行事?你乖乖的,否则惹出事来,你外公来了,小心他老人家教训你!”
那小姑娘泄气道:“我就是好奇,表哥也不肯把人叫到府里去给我看看……”
邓厚在一旁越听越奇,看样子这个女孩的表哥跟清瑜像是非常熟稔,莫非……
那小姑娘眼珠一转,丢开母亲的手,上前一步对邓厚道:“既然在这里遇见你,那请你帮我传个口信吧。我是九公子的表妹,从宋国来,一直听表哥说起小袁姑娘的事,很想与她结交结交。请你帮我向你妹妹转达一下邀请,请她这两天有空到九公子府上来做客!”
中年美妇想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这小姑娘出口清清脆脆,语速极快。邓厚听了却是明白过来,眼前这一个又是金枝玉叶。他不好帮清瑜做主,只得打马虎眼道:“舍妹怎敢当得起小姐的邀请?虽然去过一两回九公子府上,也是事出有因。小姐还是别为难我们了。”说罢忙低头行了个礼,转身往后殿溜了。
那小姑娘没料到邓厚竟然不答应,眼见邓厚人已经跑走,她跺一跺脚,大声道:“我可是诚心诚意的,话务必要帮我带到!”
那中年美妇连忙上前制止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高声大叫?回去再跟你算账!看我下次还带你出来!”
那小姑娘显然并不怕母亲,拉着中年美妇的手,撒娇的小声道:“娘别生气,元婷不敢了,元婷要一直跟着娘,娘到哪里都要带着我!”
那中年美妇横了女儿一眼,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严厉也装不下去,叹口气道:“还不随我参拜观音大士?”
那叫做元婷的小姑娘立马学着老尼姑的动作,似模似样的跪在蒲团上参拜起来。
巳时一到,法会便正式开始。先是焚香供果,祭拜佛祖,再是施洒净水,然后按照顺序,将佛门八宝七珍一一供奉,再然后便是玉泉庵明镜大师端坐台中,为到场诸位宣讲经文佛理。东厢房因坐了襄王,法台东面便无人能坐。自襄阳知府以下,大小官员都正面列坐台下。而杨氏夫妻则是坐在西首第一席,自他们以下,就是各家有头有脸的大商贾。虽然为表示地位高低,西首的座次比起襄阳知府要稍稍离法台远一些,但是能坐在这里,仍然是非常令人艳羡的了。
虽然明镜大师佛法义理都十分精深,说起佛经字字珠玑,到底这种法会还是有些无聊。连怀着虔诚心的杨氏夫妻,听到后头都有些眼神空洞。
好不容易捱了个多时辰,明镜大师带领大家三拜佛祖,这才算法毕。按照顺序,应该是先恭送襄王大驾,众人都在原地不敢动,忽见东厢房跑出一个人,杨娘子定睛一看,正是羽墨。
羽墨直挺挺跑到杨娘子席前,双手递过一封书信,小声道:“公子有命,这是替我们表小姐邀请小袁姑娘明日过府一叙的信函,还请掌柜的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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