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刚才受了惊吓,还是安心歇息为好。”宁景融十分乖巧地给陈昌垫了一个软靠垫。
陈昌望着关上的房门,缓缓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宁景融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份,与陈昌的侍女差不多。
只不过,人家并没有将她当作侍女来使唤。
人贵有自知之明,为了能在陈昌身边扎下根,宁景融不敢有任何的违拗,低眉顺眼地将陈昌盖在腿上的毡毯拉了拉,这才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陈昌一个人,他开始在脑海里飞速地思考起来。
想要他命的人着实不少。
就连故国建康的堂兄也巴不得他死,陈昌感觉一阵可悲。
从天之骄子,坠入此种境地,落差何其之大?
从安陆至建康,本来距离更近,但是他偏偏选择了绕远到江陵,可没想到一路仍是坎坷无比。
侯安都会不会让自己活着到建康?
陈昌的猜测是多半不会的。
他了解自己的堂兄,杀伐果断,但是让一国之君承担杀死兄弟的骂名,怕是堂兄不会。
这把刀只能由堂兄的心腹大将侯安都来握着。
想来想去,也只有侯安都对自己的性命威胁最大。
他死了,侯安都固然要背上骂名,但是在堂兄的心中,侯安都却是最为忠诚的臣子,因为这样的人知道皇上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堂兄不会亏待他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堂兄和侯安都是如此,难道自己就要甘心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大周不希望我死,我死了,大陈就没有人觊觎堂兄的皇位了。
后梁也不希望我在江陵一带出事,否则他们无法向周、陈两国交待。
思来想去,怕是只有江陵才是容身之所。
可是,此处短住尚可,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不行。
这一想便是多半个时辰过去了。
陈昌有些乏了,打了个呵欠。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何人?”
“启禀殿下,是虚云大师求见,说是给您送药的。”门外周宏压低着嗓音说道。
“请大师进来吧!”
门一开,虚云大师在周宏的陪同下走进屋子。
虚云宣了声佛号,说道:“殿下身子中了迷香,老衲回去之后又想了个方子,刚刚煎了一副药,给殿下端了过来。”
“有劳大师了。”
周宏的手始终握在刀柄之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虚云。
尽管殿下一直说虚云大师并未加害之心,但是作为侍卫,任何马虎都要不得。
虚云将药碗放在榻旁的矮几上,周宏又对着门外招手,陈昌的一个侍妾款款走了进来,跪坐在龙须草垫子上,拿出银针试毒。
陈昌欠身道:“大师,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师见谅。”
虚云双手合十:“无妨,无妨!”
喝完药,陈昌摆摆手示意周宏等人出去,房间内只留下他和虚云两人。
虽然周宏一直坚持,但陈昌心意已决,周宏只得站在门外。
虚云道:“殿下,你觉得如何?”
陈昌道:“我好些了。多谢大师!”
虚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更有反复。”
顿了一顿,虚云又低声道:“殿下,如今这迷香之毒虽然解了,您的身体暂时并无大碍。但老衲的修为着实有限,始终无法为你解体内的另一种毒素。”
陈昌一愣:“另一种?”
“不错。这种毒,比在这铁佛寺之中的还要早。难道殿下不知?”
陈昌茫然摇头,他身体此前并无任何的不适,中毒一说从何说起?
虚云道:“是了,此毒无色无味,也不易被人察觉。可是一旦身体有了反应,便会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了。老衲方才这碗汤药,正是为了解此毒而来,不过至于效用如何,老衲也不敢保证。”
陈昌点头道:“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长短,各有天命,大师修为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
虚云摇头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老衲有位师兄虚空,精通药石之术,倘若和你有缘,也许能够化去你体内之毒。若是殿下有意,老衲这就带你去见他。”
陈昌素闻虚云大师的盛名,没想到虚云大师还有个师兄,心下甚喜,道:“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虚空大师垂青,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当下慢慢起床,穿好衣衫,随着虚云大师走出屋子。
到了室外,精神为之一爽。
周宏看到陈昌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再看看缓步而行的大和尚,心中不禁十分诧异。
周宏刚才虽然站在门口,但是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极低,听不清楚,此时便皱着眉头走了进去,说道:“殿下,你们方才……”
陈昌笑道:“方才孤和大师谈论佛法,感悟颇深。”
他移步之际,双腿酸软,只得慢慢行走,周宏紧跟左右,一路上遇见了许多的僧人,他们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缓了过来,都是远远便避在一旁,向方生合十低首,执礼甚恭。
跟着虚云大师一直走,穿过几个院落,径直来到了铁佛寺的最北端,眼前出现了一间茅屋。
虚云向站在门口的小沙弥道:“虚云有事求见虚空师兄。”
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即转身出来,合十道:“虚空师叔祖有请。”
陈昌跟在虚云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之上。
虚云躬身行礼,说道:“虚云拜见师兄,这位是大陈衡阳王殿下陈昌。”
陈昌当即跪了下去,叩首礼拜。
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殿下少礼,请坐。”
陈昌拜毕,在虚云下首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虚空方丈容颜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罕:“原以为高僧都是如同那佛门壁画之中的人物,富态端庄,此人竟然如此貌不惊人。”
虚空向陈昌道:“殿下,武帝陛下少调倪有大志,长于谋略,意气雄杰,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明纬侯、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明达果断,力挽狂澜,实为一代明主!威名播于天下,老衲向来是十分佩服的。”
陈昌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晚辈来贵寺本是无心之举,不料给贵寺平添了诸多麻烦,实在过意不意。”
若不是他要过来礼佛,铁佛寺仍是一派祥和,并无水火刀兵。
说起来,此事也是因他而起。
“我身体之中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毒,幸亏虚云大师察觉出来。”
虚空道:“殿下请坐。听虚云师弟说道,殿下终能踏上故土,实乃可喜可贺。”
陈昌苦笑。
虚空道:“虽然物是人非,但是能够在母亲膝下承欢,亦是人生一件乐事。”
陈昌道:“是。”
虚空给陈昌搭脉,说道:“殿下中毒,实则是有心之人所为,且时日不短。毒气在经脉之间游走,一时之间难以化去。老衲仔细参详,唯有清心寡欲,且佐以药石,方能逐步化去。若殿下忧心劳神,毒素将会散布更快。”
陈昌皱眉:“此毒难道无药物可解?”
虚空道:“此毒由多种毒物炼制,老衲也不甚清楚。本寺之中倒是有一些解毒的方子,按方服药也许能延得一时之命,实则乃饮鸩止渴,为患更深。”
陈昌点头。
虚空在陈昌身上几处穴位轻轻地按了按,说道:“近来殿下是感觉这几处有异?”
陈昌再次点头。
虚云在一旁说道:“师兄,师弟无能,虽然也发现了,但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对不住殿下,这才来向师兄求教。”
陈昌道:“大师说哪里话来?大师为晚辈尽心竭力。晚辈早已经感激不尽。”
虚云道:“殿下不必客气。武皇帝昔年于老衲有大恩大德,老衲此举,亦不过报答陛下之恩德于万一。”
虚空抬起头来,说道:“说甚么大恩大德,深仇大恨?这都是俗家说法。你皈依佛门已久,难道还没有悟透此中道理?”
“恩德是缘,冤仇亦是缘,仇恨不可执着,恩德亦不必执着。尘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百岁之后,你我都化为尘土,还有甚么恩德仇怨?”
虚云恭声应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虚空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既知殿下中此奇毒,自当尽心救解。”
陈昌问道:“不知大师有何等解决之法?”
虚空白眉微微皱起来,说道:“老衲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过,我们佛门之内倒是有些强身健体的法门,殿下若是照此操练,倒是可以延缓一下体内之毒的发作时间。给老衲一些时间,方能参透这毒物的炼制原料、方法,唯有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陈昌心中惨然,没想到自己体内竟然中了这种奇毒。
如今还不是查究下毒之人的时候,紧要的是赶紧想法子解毒保命。
虚空道:“达摩老祖当年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正所谓身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关于这强身健体的法门,虚云师弟也会,便由他传授你。老衲这里还有一本经书,殿下请拿过去观看。”
说着,递给了陈昌一本《楞伽经》。
虚空道:“佛法大道,可依《楞伽经》而明心见性。”
陈昌恭敬道:“是,在下定当苦读钻研,参透经文之深奥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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