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霞的小拇指与唐菲一样有轻微的震动,丝线在她手里像被划开的水流一般顺滑的分开。
仔细看她和唐菲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到分开蚕丝这一步之前,她们的动作幅度很小,看不出与其他绣师的区别。
吴霞在分到256份后,立即换线劈丝,没有受到一点唐菲的影响。
与此同时,唐菲正在靠感觉和震动寻找一根10微米蚕丝上丝蛋白之间的空隙。
领先的优势被吴霞反超了。
突然,唐菲的尾指震动停了下来。
围观者与微博图文直播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随她一起停住了动作,甚至停住了呼吸!外围挤挤密密十几圈的人群声音都慢慢的减弱了。
难道成了?
唐菲手中的丝线在她的动作下断开了,她叹了口气。
其他人也遗憾的一起叹气,果然是不行,太难了。
唐菲的手指在空中抖动,回忆刚才的力道,是怎么弄断了线,在线断裂的时候,她感觉到蚕丝在指腹触摸下断裂开,有顺着丝线竖直拉扯的力道,那个力道就是蛋白束的方向。
她可以不完全分开,依靠断裂时的力道,顺着蛋白束劈开蚕丝,就像摘菜时,掰断再撕开。
唐菲的手指还在揣摩,而她的技能列表正在发生着悄悄的改变。
【刺绣-劈丝,熟练100.001%】
劈丝技能再缓慢的提高?靠练习可以自己提升技能,100%以后还可以再提高!
唐菲还在思考总结,另一方吴霞已经将丝线都处理完,开始准备淡金色的配色。
看到唐菲的线断了,一道集体的齐声呼气声让大家互相都笑了,遗憾是遗憾,但过后又觉得这很正常。
唐菲要真分出512份,那才叫吓人,随便冒出一个人就能直接打破世界纪录,你说可怕不可怕。
分到蚕丝就够恐怖的了,蚕丝还能用手再撕开!
那和用手撕出文思豆腐一样!简直不是人的技巧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在比赛的时候还敢做新尝试。”
“佩服啊,两个人的心理素质都太强了,唐菲敢在比赛上做实验,我们在外边看的都被她搞得心跳到喉咙口,吴霞就在旁边还能心无旁骛的走自己的节奏。”
“这是真的强强对决。”
唐菲失败后,还没有收手的打算,竟然再拿起了一根分好的细线,她要继续试验!
唐菲回忆上一次的失败的经验,震动的尾指触摸蚕丝,蚕丝的结构就像在脑海里放到显微镜下,有了一副蚕丝的横截面图。
吴霞用橙色白色将汗血宝马淡金色的的底色混合了出来,之后要基于这个这个很淡很淡的橙色调配出金属的渐变光色度。
她预备糅合丝线时,手却开始微微发抖,幼年的无数回忆不期然的出现在眼前与耳边。
似乎不拿针,她对线也会有一些抵触的反应,像是身体的自我保护反应。
吴霞小学时异想天开,将丝线做成了混合的渐变色,还和老师共绣了一只小兔子。
那天的她美美的抱着绣好的小兔子回家,精心的摆放在自己的床头。
有了老师的肯定,父母应该不会反对了。
她满怀信心的开始做线,等她的父母下班回来时她再告诉他们她受到了老师的夸奖。
而父母回来后看到她的丝线作品时,却迎来了他们的暴跳如雷。
“让你不要做,你就偏要做!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故意倔给我看是吗?”
“又憋嘴,给我收起来,你还有脸哭。”
“还说是老师喜欢的,老师夸你创新,你还学会说谎了?我马上打电话问老师,看是不是她要你做的。”
“创新什么创新,你才多大,不会走就想跑!”
她配好的丝线被激动得母亲扫落一地,父亲不停的拍着桌子。
“得了少儿组金奖有什么用,那只是小孩的玩意,就你眼皮子浅,爱得意,爱显摆。”
“吃我的,花我的,你还气我,我养你是养出仇来了?”
……
吴霞闭了一下眼睛,她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她深呼吸,手心与额头冒了一层虚汗。她做着调整,一抬头便看到了玻璃隔断处的陆燕,她的老师见到她看过来,向她笑了一笑,笑容依旧像以前那么温暖,只要她想就能拥有。
那天父母数落之后,她再不想碰渐变色,老师也好奇的问过。
“大毛,上次你配的线很漂亮,不再配了吗?”
“不做了,我想先打好基本功。”小吴霞局促不安的咬着嘴唇。
“大毛自己有主意了,真好。”陆燕那时候手已经疼得很厉害,她一心都放在了徒弟身上,觉得吴霞什么都好。
她顺着小吴霞的头发摸下去。
小吴霞慢慢的靠在陆燕的怀里。
“老师,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听话,什么都按照你说的做吗?”
“喜欢你,当然是相处久了,感情深呀。老师可不会听你的话,你就不喜欢老师吗?”陆燕点了点小吴霞的额头。
“我喜欢老师。”
那个时候老师的笑就像现在这么暖,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
吴霞手定了神,拿起纸巾的将手擦干,眼前还出现了汽车向自己撞来的画面。
耳边有刺耳的刹车声,车头撞击到腿产生了一瞬间的剧痛,她倒地滑到了车底,滚动了半圈的车轮离她的头只有几根丝线的距离。
她那个时候离死亡那么的近,害怕恐慌像吞噬一切的怪物在追逐她,她想急迫的想找到一处安全的港湾躲避。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病房外焦急奔来的父母,她以为她终于可以享受到一丝温情的关怀,家庭与亲人可以给与她安全的救赎。
但希望真的很容易打破,她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
“你怎么出车祸了,手伤了没?”
“手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你也是,走路不长眼,看到车开那么快,就不要过马路了。”
“绿灯?绿灯也是你不对,只看灯不看车有什么用,幸好手没事,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
“不能刺绣了?手抖?吴霞!你这么大的人了,装什么病啊!你以为还是小时候。”
“不刺绣,不刺绣你能做什么?你什么也不会!”
那惶恐的不安就像一团惨绿绿的惊怖之源,它找不到落地的地方,就那么飘荡在了黑暗深处,让她所感受到的世界一片漆黑。
每当拿起针时,父母句句刺耳的话就和那天刺耳的刹车声一起出现,车轮擦着脸滚过半圈的恐惧,就让她再也稳不住手。
或许下意识里,她想自己的手受伤一次,想看一看自己的手受伤后,父母是不是还这么冷漠。
做不了刺绣她还能干什么?她还能做很多事,她有能力做任何事,但刺绣是她最喜欢的,她碰到丝线碰到针就舍不得放开。
她喜欢刺绣的,不是父母强迫的喜好,是她自己的喜好。一针一线都是联系她和老师之间的桥梁。
父母不那么爱她,但没关系,她还有老师,她还有自己。
她可以为老师将独一份的淡金色汗血宝马的鬃毛配出来,她也一定可以为老师将全身像流淌金色牛奶的汗血宝马绣出来。
吴霞的手渐渐趋于稳定,她抬头对陆燕露出了一个单纯而纯真的笑容,就像她小时候那样,陆燕也给与了一个温柔温暖的笑,一切都像是没有变化,从小到大。
吴霞的手变得越来越快,她的嘴角扬起来,那一直缠绕她,束缚她,让她深陷泥潭的障碍似乎在一瞬间都远离了,她浑身都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