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自家公子出得小院的门的,直到离开家好远了,才陡然回过神来。
要说之前,公子是双耳不闻圣贤书,一心只看窗外事的。
可自打公子从外面回来之后,变化的有些离谱,既懂了书法,又懂了佛经,这倒也没什么,琅琊王氏的子弟,毕竟有着家学渊源,聪明了得,在外面遇到个高人师父,传授一二,来个速成,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今天这番举动就不是多点了几个技能点的问题了,整个人的属性都给改了,从超怂,变成了巨刚,性情大变啊。
“公子,公子,头还疼吗?”
福贵清醒过来之后,连忙追上自家公子,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
“胃里还闹腾吗?”
又摇了摇头。
“那,嗯,就是。”
“别试探了,酒早醒了,我没疯~”
福贵的心思被王慎之一语道破,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主仆二人不觉间,就又走到了王二爷的住处。
此时王恬夫妇正坐在树下饮茶,看着王慎之从门口冒出头来,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慎儿厉害啊!”
还没落座,谢婉就笑着说道。
王慎之临习《月仪帖》,并且得到王导表扬的事情,很快就在他们圈子里传开了。
除了少数几个跟王慎之熟悉的人,像王二爷和谢大漂亮,还有女宗姐很开心之外,别的人,要么是压根就没怎么注意过琅琊王氏还有这么号人物,四下打听,问出自哪一房,得到旁门末支的结果之后,便心生鄙夷,说他钻营取巧,肯定是借着王导的名声,想要沽名钓誉,以此作为在朝中谋个差事的筹码。
要么呢,就是对这个消息熟视无睹,选择性看不见,街头巷尾的,看见有人讨论王慎之书法之类的事情,就用他娶了个丑媳妇,丑媳妇在结婚当天还跑了的事情,来羞辱他。
“你们想想看,连一个丑姑娘都不愿意嫁的人,是何等的不堪~”
人们总是这样,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也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千多年前是这样,一千多年后,还是如此,人心不古?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心一直很古,古往今来,传承不息。
听着谢婉夸奖自己,王慎之心中也是很开心的,双手端过递过来的茶杯,恭恭敬敬的低了一下头,而后,一饮而尽。
“你这家伙倒是有点意思,怎么喝个茶跟喝酒一样,这么心急~”
王恬看他一饮而尽,又给添了一杯,说道。
“饮酒,饮茶,哪有这么多规矩,快酒饮得,慢酒也饮得,快茶饮得,慢茶也饮得,人生十数载,为什么不去取悦自己,而总是让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来为自己的生活定法则呢?”
王慎之放下杯子,双手抚摸着杯口处簪刻的漂亮纹样,悠悠的说着。
说出这些话,似是有心,也似是无意,倒是把边上的王恬夫妇搞得有些诧异。
两人相视一眼,心想这个侄子果然如自己所料,绝对不是表面的那种纨绔,内心底子里,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可刚说完这些正经话的王慎之,就有些开始飘了,犹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把这两天的经历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从帮着桓姓小公子买药开始,到调戏支遁法师破戒,说到茶楼饮酒处,倒是有些扭捏。
“哈哈哈哈,慎儿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的感悟,原来是刚刚尝试过啊,有趣,有趣,有时间一定也要带我去尝试一番~哈哈哈哈。”
听到王慎之跟一个新认识的知己朋友彻夜在茶楼饮酒,王恬拍着手笑道。
谢婉瞪了他一眼,说起话来有些阴阳怪气的。
“怎么,恬公子也想找一个湘然小公子把酒言欢?”
王恬表情变得困惑,在他看来,在街市之上,能够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好友,简直就是人生第一乐事,尤其是遇到一个愿意跟你无拘无束的彻夜畅饮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可夫人怎么说起话来,有一股子奇奇怪怪的酸味呢?
虽然本朝男风盛行,可王恬觉得,谢婉应该是很清楚,自己可是不好此道,想到这里,王恬更是一头雾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夫人,又转头看了看面颊微红的王慎之,难不成这个家伙?
“慎儿,你说说看?”
谢婉兴致盎然的对王慎之说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叫湘然的小公子,肯定不一般,八成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丫头,这侄儿啊,也估计是识破了,只是不好点破。
不过想想也奇怪,王慎之平日里要说也是一个留恋歌楼楚馆的风流公子,怎么就遇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就变得这般的腼腆了呢?
真是不可思议。
到了这时,王恬才似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伏案笑着说道:“夫人,我不去茶楼饮酒了,真的,我真的不会去茶楼饮酒了,你放心好了。”
“茶楼饮酒?酒楼饮茶也是不可以的哦!”
三人说笑着,感受着暮春时节的和煦清风,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正盛,彩蝶飞舞,动的,静的,素的,艳的,一切自然之美,都氤氲着盎然生气。
……
……
一个仆人从门外急匆匆的进来,拱了拱手。
“说吧,什么事~”
王恬抬头问道。
“温峤死了。”
温峤这个名字,王慎之是听说过的,是东晋名将,平王敦叛乱,苏峻叛乱,都出了很大的力气,只可惜此人极其爱好赌博。
“什么时候~”
王家跟温峤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只是王导顾念着大家同朝为官,想着斯人已逝,才差一个小仆来告知王恬一声,让这个二儿子代替跑一趟,也算是尽了礼数。
“昨日子时吧,具体也不清楚,只是邻里的住户看他家里门打开着,收养的那个义子晕倒在院子里,进屋的时候,温峤已经断气了~”
仆人说着,言语中还有些不忍,身为名将,死的却如此凄凉,实在是让人心痛。
王恬赶紧差了几个下人,备了些哀礼,夫妻两人换上了庄重一些的衣服,带着王慎之乘上牛车,往温峤的住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