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之前,陈晋已经观察一番,没有异样这才动身,不料竟有人像个蝙蝠般悬挂在走廊顶上,而且似乎没有呼吸声的动静,真是个神出鬼没。
骤然遇袭,他倒不惊慌,长剑在手,瞬间点了出去。
“叮”的一响,如击铁石。
这一剑正中对方抓来的双爪。
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命中了,更没想到那双爪子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剑尖竟刺不进去,反而被生生抓住了。
陈晋微微一惊,剑势激荡,反手抽出,双足在地面上一蹬,借势一弹,人冲天而起,又飘回了屋顶上。
出师不利,被对方发现,今晚的探查行动只得中断,退回客栈再说。
他当机立断,飞身跃下街道,同时施展出隐身法。
啪啪啪!
数声异响,回头看去,见府衙屋顶之上出现数道身影,一个个身材高大,直挺挺的,看着姿态动作说不出的生硬别扭。
“它们显然不是人,难道是行尸,而或僵尸?”
在一瞬间,陈晋心里有了判断,人快步掠走,原路返回,从敞开的窗户跃入,回到了房间中。
关好窗,坐下来,微微喘气。
苗佳峰来自湘西,杨荣透露其身边带着湘西宗门的好手,而湘西赶尸是出了名的……
把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
再来看手中剑,发现剑尖一截宛如麻花,被拧得不成样子,基本报废了。
好厉害的爪子!
对于那行尸,虽然只得一个照面的交手,陈晋约摸也试出了些底细:
身躯如铜铁,颇为坚硬,力量十分凶悍,但动作不够敏捷迅速……
至于数量,就先前一会儿工夫,起码出现了四头,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
陈晋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东西,非人非鬼,总之不好对付便是。
“我的剑,还是不够利呀!”
叹一声,没有睡意,开始吐息练功。
关于《首丘吐纳法》,他越学越觉玄妙。
“吐纳”是呼吸,却高于呼吸,长短节奏,十分关键。其中的核心是“吐浊纳清”,说白了,便是排除废气,吸收元气。
如此吞吐积累,打熬身体脏腑,从而变得强大。
吐纳的效率很重要,普通人的呼吸之间全无章法,纯属于本能的生存需要;而一般的吐纳法则效率低下,吐的时候可能把体内元气吐出去了,纳的时候却可能将废气也一并吸收进来……
混杂到一起,不甚纯粹,修行自然变得慢吞吞。
当然,吐纳练功的环境也颇为要紧,若是身处元气稀薄之地,那不管怎么吸,都吸不到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讲,天下的吐纳法皆等于“采服炼气”了,只是各个的采纳方式有所不同,对象也存在差异。
《首丘吐纳法》是丘氏传承的根本法,丘不归、丘不嫁等都是练这法门出身。而且他们修炼的,与传给丘宝儿的属于同一版本,半字不差,只看谁练得好,练得深入了。
该口诀记载,最喜欢月明之夜,对着明月吞吐,会事半功倍。
自从了解到丘不嫁的《颠倒阴阳天狐宝典》后,陈晋心里隐隐有些怀疑,这门吐纳法也是有妖族成分,需要具备相关血脉才能入手修习。
只可惜,今晚下雨,见不到月光。不过雨夜,水汽弥漫,同样适合苦修。
小雨不停,练功不辍,一夜过去。
第二天,他没有退房,而选择住了下来。
这里距离府衙不远,临街便是主要的街道,府衙方面出动人马,得从此经过,可以看得清楚。
他亦非在此干等,心生一计,很快乔装一番,出门而去。
……
府衙,书房。
穿着便服的苗佳峰脸色阴沉,在他身前,一左一右,各站着个枯瘦的老者,年过七旬,头发花白,浑身皮包骨的模样:
“两位冥使,昨夜闯进来的人没留下任何线索?”
左边老者回答:“没有。”
语调生硬而干涩,似乎不惯说话。
苗佳峰微微颌首:“看来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大有可能是丘氏的人。被他撞见铜尸,此事却有些棘手。”
在府衙中养尸,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会招惹非议,导致巨大的负面舆论。
为官者,对此颇有忌讳。
苗佳峰觉得有些心烦意燥,他的计划,本来很顺利的,先算计丘不归,丘不归一死,老丘庄便树倒猢狲散,随便拿捏。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李师爷与何三当家等一大批人陷进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然后迟迟没有传出丘不归的死讯……
这就意味着出现未知的意外问题了。
苗佳峰必须重新审视丘氏,然后制定新的计划,比如说查封悦来商行,缉捕丘不来等。
这些都是阳谋。
为官者手中权柄,才是最得力的武器。
结果这阳谋也被化解掉,班头差役们根本进不去老丘庄的大门,无法借机敲打一番。
诸事不利,使得苗知府静不下心来。
到了中午,出去办事的一位周师爷回来,终于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说统率兵甲的赵副将已经同意出兵,在城郊处巡察,追击剿杀黑山贼。
闻讯,苗知府露出了笑容:让赵副将出兵,只是第一步的表面文章;接下来,挑拨赵副将与丘不归之间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好戏。
只要撩动了赵副将的野心,他想上位,那么丘不归就会成为绊脚石。
话说回来,丘不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是死了呢?还是没死?
又或者正处于濒死状态?
根据黑山贼反馈的情报,虽然没有当场将丘不归斩杀,但丘不归身受重伤,已是回天乏术。
这样的话,在送回老丘庄上的当晚,他就应该死了的。
是命大吗?
毕竟丘不归武道修为不低,气血生机不同常人,若得神医好药及时医治,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丘氏当天便把岭南地域赫赫有名的褚神医请去了。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丘不归已死,但丘氏秘不发丧,籍此拖延时间……
想来想去,不得真切,苗知府颇感烦闷,他极为讨厌这般不确定的情形,甚至想着,要不要以探望之名,亲自到庄上瞧个明白。
暮晚时分,心腹阿哲回来了,也带回个好消息,说黄仙与鼠仙已同意出手相助。
至于另外三家则显得犹豫不决,没有当面应承。
阿哲道:“若非时间紧迫,我留在山上多加劝说的话,祂们定然也会加入的。”
苗佳峰一摆手:“有两家联手即可,其余三家既然不识抬举,便由祂们去,等做完此事,再慢慢清算不迟。”
阿哲明白“清算”的意思,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五岭“五仙”,恐怕便只会剩下“两仙”了。
苗佳峰又问:“黄仙鼠仙,可曾说如何动手?”
“祂们会直接冲着老丘庄去,不过时间并没有说死,我也不好逼得太紧。”
“可以的,这两家聪明,祂们自会明白本大人的用意。”
苗佳峰很满意,就不知黑山贼的人会赶在什么时候来,应该也就这两天功夫。
到了那时,丘氏肯定支撑不住,苗知府再亲自出手收割,来一个螳螂捕蝉,简直不要太完美。
却又有人来禀告,说市井间突然传出谣言,道是府衙中有行尸出没,吃人肉,饮人血,传得有鼻子有脸的。
这种骇人听闻的怪谈之论从来不缺乏市场,这次居然还牵扯到了衙门要地,更显得离奇了。
按理说,妄议公门,是民间禁忌,一般百姓哪里敢做?
因此显而易见,传言背后,定然有人在操弄推动。
苗佳峰勃然大怒,对方果然拿此事做文章了,当即喝道:“命令班头差役出去严查,谁敢说就抓谁,审讯他们,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
……
此刻“幕后指使者”却正和人在一家酒铺里喝酒。
那人不是别个,乃是化州府巡捕司的捕快马生申。
上次马生申被临调过来帮忙,陈晋与他结交,脾气相投,惺惺相惜,成为了朋友。
“马兄,你这次来高州府又是为了什么案子?”
马生申直接道:“我已经调过来了。”
陈晋一怔:“你的意思是不在化州巡捕司了?”
马生申点了点头:“在那做得不甚开心,恰好得杨大人赏识,干脆便来高州府了。”
这不就是“跳槽”嘛,不算新鲜。
至于所说的“不甚开心”,更没什么稀奇的。马生申重原则,办事风格太正,完全按律法条例做事,不贪不与人结党营私,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样的人物在公门单位里,注定不会受人欢迎,势必遭受到排斥,甚至打击。
所以他一身本事不俗,但始终难以升职,只能当个捕快。
他能调来高州府,陈晋自是欢迎:“那你升捕头了?”
马生申摇摇头:“没有,原本杨大人说,可以给我升捕头的,但我没同意。”
“为何不同意?”
不管在什么公门,总离不开官衔品级,对于公门中人,这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代表着身份和权柄。
巡捕司里的级别,捕头比捕快高一级,身份待遇也是高一级,两者相差了大半去。
马生申慢慢道:“我刚调来,寸功未立,没有做到什么事,直接升捕头的话,对别人不公平,会招惹闲话。”
陈晋劝道:“高州府巡捕司当前正缺人手,捕头空缺,所以杨大人才会把伱挖过来。既然你有真本事,先当上捕头又有什么问题?履职之后再立功也不迟。”
马生申并不认同:“道理是这么说,但我有自己的坚持,反正早当晚当,不差那点时间。等我做出了成绩,升职自然水到渠成了,免得被人说我走了杨大人的关系。”
陈晋:“……”
疑问道:“嫂子没意见?”
马生申父母早逝,不过他二十来岁就娶妻成家,只可惜成亲多年,但一直没有生儿育女。
提到妻子,他脸上很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神色:“她很好,从不会干涉我的事。”
这的确很好,以现代人的立场观点,如果女子嫁给这么一个不懂得争取利益好处的男人,恐怕早闹翻天,甚至一拍两散了。
陈晋就不再多说,他一向敬佩讲原则又认真做事的人,弥足珍贵。
虽然这样的人在别人看来,往往会觉得愚呆,显得很傻。
马生申忽然问道:“守恒,听说你大舅出了事。”
“你知道了?”
“我可是巡捕司的人。”
陈晋叹道:“不错,我大舅剿匪遭到算计,身受重伤,但他命大,没有死。”
马生申双目一凝:“此事果然有猫腻。”
陈晋道:“其实我和杨大人谈过了,但他的意思,巡捕司不是内厂,不会过问官场上的事。”
巡捕司的职权范围,管辖的是江湖和妖邪。主要也是杨荣在这件事上,不想站在苗佳峰的对立面上。
马生申眉头一挑:“但黑山贼为祸乡里,就关巡捕司的事了。”
陈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帮我?”
马生申笑笑:“我不只是帮你,更是按律办事。俗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替朝廷办事,自然要为民除害。”
陈晋大喜,他现在正愁孤掌难鸣,要寻求帮手呢。虽然不曾见过马生申出手,但感受到他身上的气血,绝对的捕头级别武者。而且马生申的官方身份,在关键场合也能发挥大用。
马生申接着道:“做这事,其实我也有私心,只要办好了,立下功勋,就能升职,不是吗?”
“哈哈,既能为民除害,又能建功立业,正是一举两得的实事,大好事。”
陈晋顺着他的话头,不着痕迹地说着好话。
马生申又道:“不过我办案子,有自己的坚持立场,不愿意受人干涉影响。”
陈晋笑道:“那今晚这顿酒我请了,不算干涉吧?”
马生申眨眨眼睛:“现在并非办公时间,属于私底下的友朋相聚,自然不算。”
陈晋大笑,觉得这家伙有时候也挺可爱的,不是完全的迂腐、不近人情,当即叫道:“人生难得知己,当浮一大白,今晚必须多喝几杯……小二,再切五斤好肉,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