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猥琐兄,你不是提前做了调研吗?这新生演讲还有多久啊?”方缘一边用手遮挡着从上方照下来的阳光,一边嘟囔,“你看那些人怎么就能站在树下面享受树荫,我们就要在这里晒着。”
方缘和杜明站在空旷的古朴典雅的广场上,空旷指的是半小时前的状态,现在广场上挤满了新生。
墨绿之光不愧是建在半山腰的学校,四处都是绿意盎然的景象,广场的边缘,参天的树木映衬着翠绿草坪,透过树叶间隙,阳光洒下的斑驳影子组成一个个神秘符号,而树下有一群新生正在一边聆听校长的演讲一边感悟神秘符号带来的阴凉。
“那还不是都怪你,说什么要逛逛校园,结果集合的时候树下早就没位置了。”杜明站在方缘的后面忿忿不平,他有点虚胖,矮着身子借方缘的影子遮挡阳光,“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他们算是最早一批到墨绿之光的新生,校园里刚好空荡荡的,方缘想着看看周沐沐和思礼生活过的地方,于是迫不及待地要去观摩一下,其实他也没喊杜明,是这家伙自己跟上来的,反正方缘不在乎有没有人一起。
两人就暂时忘却了报到的事,当起了游客。
方缘只感觉墨绿之光真的很美,各处古雅建筑的屋顶上都布满了青藤,一直垂落到地面,随处可见的橡木长椅上雕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豪放如太阳的大丽菊,神秘的紫藤萝,绽放炽焰的玫瑰......方缘幻想着周沐沐和思礼坐在长椅上,开展着惬意的校园生活。
惬不惬意不知道,反正这会晒着太阳听演讲的方缘肯定不惬意。
“内心之光芒,不凝视外界的目光而自发闪耀,是为永恒之光。”台上演讲的校长忽然高声诵读起这句话,通过扩音石传遍广场。
方缘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所高等御兽学府,但也知道这句话是墨绿之光的精神要义,是从周沐沐那听来的,据说从墨绿之光建校之初一直流传至今,不止是在校内流传,就连森修会内部也有许多人将其奉为圭臬,这倒也不奇怪。
墨绿之光的第一任校长本身就是森修会的元老。
方缘对这句话很感兴趣,根据他的体会,这句话明里暗里都涉及到精神层面的研究,所谓内心的光芒自发闪耀,是一种精神慎独的表现,而这正是他所追求的一种处事境界。
至于心中的光芒有没有让他联想到周沐沐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墨绿之光的精神要义啊!”杜明不愧有志于情报工作,对墨绿之光的种种都深谙于心。
“哦?杜明兄你也知道?”方缘说。
“略懂略懂......等等,也?”杜明吃惊地看向方缘,瞬息之间又叹了口气,“也是了,连那个恶鬼老头你都认识,怎么可能又不知道墨绿之光的精神要义。”
门卫大爷俨然成为了他口中的恶鬼老头。
“都说啦,我真的只是昨天提前踩点的时候碰过面,真不是什么关系户。”方缘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究其根本所谓的精神要义只是一句话而已,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我想听听看你的理解。”
“唔......在我看来,内心之光芒指的是信仰,代表了内心深处对于人生意义、价值观念、道德准则等方面的坚定信念和想法,是我们在生命道路中的精神支撑和指南。”杜明原本被晒得萎靡的神情忽然支楞起来,“人一定要有信仰啦,御兽师就更得有了,不然还御个鬼的兽啦,玩一辈子沙子算了。”
“你听起来很有信仰啊。”方缘竖起大拇指。
“那是,人没有信仰和腐烂的木头有什么区别,不对,木头还能拿来烧呢。”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杜明深情地凝视大地。
“快看,有美女!”方缘忽然轻呼一声。
“哪呢哪呢!”杜明仿佛一条恶狗嗅到了猎物踪迹,头猛地向上一扬,目光四寻。
好一个爱的深沉,我倒是相信你对美女的爱有如大地般深沉。方缘想。
一番搜寻无果后,在方缘鄙夷的目光下,杜明悻悻然决定换一个严肃点的话题,“那你对那句话的理解呢?”
“我以前就听过这句话,当时把感悟写在了日记上,我还记得。”方缘双眸一敛一放之间,随口吟诵:
“世界万物如同被大雾笼罩的迷宫,纷繁复杂,只有内心深处自提一盏灯笼,才能指引行径。这种灯笼并非是一种物质,它源自于个体内在的自律意识和思维力量。在面对任何问题时,审慎对待外界观点,通过迁移视角,汲取先前的种种经验和知识,独立决策,坚定执行,直至达成目的。这就是“精神慎独”的境界,而实现这种状态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披荆斩棘的人生旅途。”
“迷宫?精神慎独?”杜明问,“听起来像落单的萤火虫迷失在大雾缭绕的森林里。”
“差不多,和你的信仰一样,只不过我的信仰是自己......以及一些不能放弃的东西。”放缘点头。
“我懂你意思,但是把其它一切看作迷宫......”杜明小心斟酌着词汇,“是否太悲观了些?”
方缘把遮挡太阳的那只手放下,摊开自己的手掌,一张一合,阴影和光芒相互转变。
“我小时候经常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白天黑夜?”方缘翻转手掌,尽量让每一处皮肤都爬满光线,“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古时候的人们认为,太阳每天都从海面上升起,毫不吝啬地对这个世界洒下圆满的光热,人们在地平线的另一端高声欢呼,日复一日。”
“所以呢?”
“其实“圆满”和“光热”并不是常见的搭配,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状态,见过太阳的人就会心向光明。”方缘的食指和中指合为一指抵着自己心脏处,“心灵同样可以发光,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光。”
“可我晒到的光一样属于我啊。”杜明满头大汗,吐着舌头。
“你也应该看星星,夏天的时候整片夜空都铺满了星点,像银屑一样又小又亮,但是宇宙那么大,不可能每颗星星都会发光,我们脚踩的这颗星星就不会发光对吧?那谁知道宇宙的角落里到底塞了多少颗光也到不了的星星呢?又或者光才是宇宙的边角料,我们才是角落里面的一小戳......”方缘摊摊手,“假如明天太阳就不亮了呢?”
“所以你认为黑暗才是常态?”
“所以我认为光明才弥足珍贵。”
一阵良久的沉默,两人都闭口不言,身边偶尔有好奇的新生打量着他们,好像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寻找到可以消遣的节目,总比此刻仍在喋喋不休且枯燥无味的新生演讲来的有意思,校长卖力的演讲在新生眼里属实吃力不讨好。
方缘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但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目光,来自刚刚觊觎过的那处树下阴影。其实思礼说方缘不是女人,第六感不那么准。这句话是不对的,身为契约了灵猿的御兽师,方缘的预感向来很准。
他扭头望去,看到了那个正在打量他的人,是一个皎洁的女孩。按常理哪有用皎洁来形容一个女孩的,那应该是月亮的专属形容。可方缘再想不到别的词了,只觉得对方是混入白天的月光。
皎洁女孩瞧见方缘的回头,在树影下微微一笑。虽然身处白天,却有如夜一般静雅,月华似从天而降,氤氲着一片淡淡的清辉。
方缘的心跳都慢了一些,可他面无表情,装出心如止水。
“你在看什么呢?”杜明忽然好奇地问,就要顺着方缘的视线看去。
方缘立马一个横身,挡住他的视线,同时单手自然地扭过他的头,“没什么啦,只是看看树下人多不多,够不够挤我俩。”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杜明发现刚刚的小插曲。
“哦?那怎么样?”
“只够挤一个啦!”方缘随口扯道。
“哦,那就算了。”杜明满头大汗却也不失望,“别管那个了,也不差这一会,我还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形容成迷宫?按照你的说法其实不管黑暗还是大雾都更贴切吧。”
“你迷茫过吗?”面对这个问题,方缘沉默了一会,才反问道。
“有啊,谁不迷茫?树城虽然云乐,但人的烦恼是无止境的。”
“我不是指这种,我说的是,彻头彻尾的迷茫。”方缘瞟了一眼没有遮挡的天空,“就像突然置身荒原莽野之中,前后都是无垠的葱茏草原,脚踏无边际的苍茫大地,抬头看,天空中的云层不断蜕变、更新,从视线尽头处源源不断地飘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微小存在,宛如一粒沙子般微不足道。”
“听着......好孤独啊。”
“是空旷咯。”方缘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像一切都要压在你身上,空得不可思议,却要令人窒息。明明没有任何东西阻挡你的视线,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路可走,你不能指望哪里冒出来一幅地图或者指示牌,你能靠的只有自己,但是靠你自己又有什么用?你知道往哪走吗?要去哪儿?甚至该不该走?”
方缘用手指在空气中画着无规律的线条,但杜明知道他在比划着迷宫,“你以为世界很空旷,实际上世界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迷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