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黄盛福抬起手,想要给黄三一个巴掌,但终究在看到那张脸后又将手放下了。毕竟黄三这张倾城倾国的脸还没有派上用场,不能毁坏了。
只得又骂了一句:“蠢才!”他现在都有些怀疑了,当初那道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什么贵人聚集,他看是诡人!一个小小的鞋袜铺的东家,竟然将羊儿峰上的那帮土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可不就是诡异。
黄三可不干了,她这些年被黄盛福金尊玉贵地养着,又被寄予厚望,在她爹面前也是跋扈惯了的,当下桃花眼里便含了泪水,恨恨地看着黄盛福:“你竟想打我?”
黄盛福这回没惯她:“我叫你在府城里待着,你回来作甚?还给我惹了那么大的祸事!”他这几年费了不少心思将羊儿峰的土匪们藏起来没用,便是想将那件事埋起来,谁知黄三倒好,让别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跟喻明周的事儿是瞒着黄盛福的,黄三自然没说实话:“三儿想爹爹了!爹爹许久没去看三儿,三儿怪想的爹的。”
黄盛福看着她,脸色倒是缓和了:“你回来也好,横竖明年开春我便要将你送到京城去。”
黄三大惊:“明年开春便去?”周哥哥可说了,要将那顾闻白弄臭了才能去京城,可现在,算是弄臭了吗?
她桃花眼一转,抱着黄盛福的手臂撒娇:“爹爹,三儿想办那女子学堂,若是办好了,对我进京,可是有好处的呢。”
这几年黄盛福低调做人,哪会应她:“你最不爱看书,办什么女子学堂,在家中好好保养便可。”说着将黄三的手拨开,一脸寒霜地走了。
黄三气得又砸了一个茶碗。
如霜与如雪被李遥狠狠地踢了一脚,被踢处仍隐隐作痛,见姑娘又砸了一个瓷碗,不得不忍着疼痛去打扫。弯腰时,不甚龇牙咧嘴了一下。
黄三见状,又将一个瓷碗扔过去:“贱东西!”
她昨儿被捆在暖轿中,被那清秀小厮像扔蹴鞠一般扔来扔去,差点没被吓得半死。这个仇她是报定了!
还有,她才不想被爹爹就这样送到京城,她想嫁给周哥哥,再风风光光进京去。
她拧起细眉,吩咐如霜:“研墨!”
她要写信与周哥哥,让他亲自来向爹爹求亲,以及,帮她报仇。
尽管周哥哥现在不做官,但作为一个书院的院长,应该也能打动爹爹的罢。更何况,周哥哥是京城喻家的长房嫡子呢。
黄盛福从桃花楼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吩咐自己多年的心腹黄绿山:“你且将那苏云落细细打听了,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心腹黄绿山因自小便跟着他,帮他干了不少事,十分利落,是以被黄盛福赐了黄姓。黄绿山此人长得普通,身材中等,面上通常没有什么表情。此时他闻言:“是,福爷。”
不过,他还有事禀告黄盛福:“三姑娘从府城带回来的二位公子,怕是与顾闻白有瓜葛。还有,顾闻白的得意门生雷春,与他的长姐住进了听风楼。三姑娘去招惹顾闻白,便是这几人怂恿的。”
黄绿山果然能干,才回到黄家没多久,就将重要的信息全都汇报给了黄盛福。
黄盛福沉了脸:“将这几人赶出去!”黄三可真是糊涂,他黄家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可有人闯进那院子?”
“没有。”
黄盛福放下心:“你且去罢。”
黄绿山走了,黄盛福到底没放心,抬脚去了他方才说的院子。院子没名字,地处偏僻,日夜有人守着,应是黄家最重要的地方了。
同时,也是藏了黄盛福最大秘密的地方。
外头寒气逼人,进得房内,同样冷冷冰冰的。
屋内基本没什么陈设,空荡荡的,黄盛福走到一处,弯腰下身,将一块地板掀了起来。却见地板下,竟然是朝下蜿蜒的石阶。
顺着石阶进去,越发的冷。
尽管进去过无数次,但黄盛福的一颗心,仍旧怦怦跳个不停。他也曾算是在灵石镇上风云半生的人物了,脸上仍旧浮了郑重的神色。
片刻后,他进入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的墙壁,竟然俱是巨大的冰块垒成的。屋子的中间,竟是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
黄盛福走到冰棺前,俯身凝望冰棺里的人。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身着盛装、头戴凤冠,面容端庄大气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躺着,双手优雅地交合在小腹上,神色平静,仿佛不知时光流逝,岁月变迁。
黄绿山不紧不慢出了黄家,抬脚往街上一家酒肆而去。酒肆里照旧热热闹闹,酒气熏天,白白胖胖的酒肆掌柜张燕雀,仍旧倚在被油洇得黑黑的柜台后,不晓得在做什么。
见黄绿山进来,他一张酷似弥勒佛的脸笑着:“哟,什么风将山爷吹来了?”
黄绿山也不急,将一串儿铜板放在柜台上:“来一角酒。”
张燕雀笑眯眯地给了他一角酒。
黄绿山喝完,开门见山:“新来的那苏家鞋袜铺的小寡妇,什么来头?”
张燕雀一脸茫然:“哪有什么来头,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小寡妇。”
黄绿山没说废话,将酒碗捏碎:“给我好好打听打听,三个时辰后给我答复。”说完,从柜台上的卤盘里,捏了一只鸡蛋,一口吞下去。
张燕雀看着他离开,转身进了灶房,从柜子里抓了一个小小的布包,而后自言道:“许久没到丈母娘家了,该将婆娘接回来了。”
他将布包塞进自己的怀中,撩起后门的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灵石镇的街道上,照旧平静得像往常,仿若昨日在顾家门前发生的事,似是不存在一般。
卫真买菜回来,将菜都洗切了,简言接过活儿,他抬腿往公子房中走去。
卫英正低头,跽坐在火盆旁,往里头添着火炭。卫香搬个小杌子,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里头煨着的芋头。许是快烤好了,满屋子俱是芋头的香味。
卫真:“……”能不能认真些看护公子?
不过,此时公子,仍旧神色安详地躺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卫英偷偷地用手,探过几次公子的呼吸。好在,鼻息很稳定。公子的高热在昨晚褪去,后来他又企图喂药,但都没成功。
不过今早沈大夫来过了,说是脉象平稳,等公子苏醒过来喂药也可。
卫英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公子醒来,得知他为苏娘子出头,不过是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会不会又失望得昏过去?想到如此,卫英便犹豫不决,要不要将这件事捂下去。经过此事,他深深觉得,或许,公子在与苏娘子之间,又多了一条鸿沟,大约,还深不见底。
谁能想到一家小小鞋袜铺的小娘子,竟然是明远镖局的东家呢!
一想到公子主动去受了这么一鞭,而今只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卫英就觉得自家公子,好蠢……
卫香用火钳按了按芋头,欣喜道:“芋头烤好了!”
她在地上铺了一块棉布,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火盆里的芋头全都夹出来,小胖手将棉布一拉,满脸期望地看着卫英:“英叔,我们去寻咏雪姐姐罢。”
自家侄女亲手煨的芋头,竟然不是给自己吃的!亏他方才还洗了许久呢。卫英顿时一阵心伤,但仍坚持着大人的矜持:“小香为何要给咏雪姐姐送芋头?”张伯年才死,咏雪怕是没有心情吃东西罢。他虽然是个粗汉子,但不知怎地,对别人的感情分外洞悉。莫非,他上辈子,怕是个红娘?
卫香一脸的天真:“因为咏雪姐姐昨儿哭了,我要给她送好吃的芋头,让她欢喜欢喜。”她昨儿可是从门缝里看到了,伯年哥倒在地上,咏雪姐姐哭得可伤心了。
卫英闻言,忽而心一动,应道:“好,我陪你去。”眼看公子与苏娘子的缘分要断,他不得不为公子做最后的挣扎……呃,不,努力。
在一旁的卫真:“……”卫英怎么能陪着小香胡闹呢?但瞧见卫英一脸严肃,他到底没出声阻拦。
卫英陪着卫香出去了,卫真十分勤快,将公子周遭都擦洗干净了,最后只剩下公子。卫真看着公子,一脸纠结,虽然沈大夫吩咐了,公子最好不要碰水,但他给公子擦洗擦洗伤口之外的地方,应该没事罢。
想做就做,卫真从灶房提来热水,将火盆挪近公子,一切都预备好了,他开始给公子解衣衫。
公子因为受伤,再加上沈大夫刮肉,他身上穿的衣服早就烂得差不多了。卫真将公子的腰带解开,将袍子往两侧一拉--忽而从里头冒出一团染血的纱来。
咦?这是什么?
卫真将纱展开,还没瞧见全貌,便窥见纱烂了一个洞。
既烂了个洞,又染了血,这纱看着,也不是甚名贵的东西。大约是公子用来擦汗的?卫真没深想,为何大冬天的公子要揣着一团纱来擦汗。他随手将那团纱扔进替公子换下的脏衣里,开始拧了热帕子,替公子擦拭身体。
不得不说,公子看着虽瘦,但身材怪好的咧……
卫真如是想。
卫英陪着卫香到了苏家鞋袜铺,阿元上来,得知卫香是拎了香喷喷的烤芋头来探望咏雪的,不由得有些为难:“这……”今儿咏雪的双眼肿得像金鱼眼,虽然没再哭了,但是脸上却始终缭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让人看了便唏嘘不已。
他道:“我且去问问。”经过这些日子,阿元颇有一种他们鞋袜铺与顾家缘分不浅的感觉。虽然东家比起顾老师是强了那么一些……但灵石镇上除了顾老师,也没其他比顾老师更强的男子了。
阿元来问时,苏云落正在练字,咏雪则替她研墨。
她提笔正要落下,却见咏雪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儿。她不动声色,在纸上写了一个“春”。咏雪这段日子经她启蒙,已经识得不少字,看见这“春”字,脸上越加的怅惘。没多久,便开春了,可伯年哥却……
眼中的泪珠终究是没落下来,却暗暗下定了另一个决心。咏雪鼓起勇气,开口道:“娘子,我,能不能告假半日?”
苏云落瞅她,没作声。
咏雪不由低了头:“我,我想去吊唁伯年哥,送他最后一程。”
苏云落叹了一声:“并不是我不许,只是,那余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去吊唁,怕是得不到好招待。”
“我不要什么好招待,我,我……”咏雪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下,“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求娘子,让他给顾老师侍疾,伯年哥便不会死……”
苏云落大吃一惊,咏雪竟是存了这般的念头!
她将笔搁在笔架山上,轻轻扶着咏雪的肩头,一脸肃然:“你伯年哥的事,我已经差了李管事去调查了,相信不日便有信儿。你万万不要这般想,便不是你我,你伯年哥,亦会走这条路的。”不是她妄下断言,而是事后细细想来,那时的张伯年,脸上的确存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只怪她担心着顾闻白,竟是忽略了。
咏雪却不管,只跪下来:“娘子,我求您了,就让我去送伯年哥最后一程……”
阿元在外头,听得咏雪哭得肝肠寸断,又是一番唏嘘。但咏雪年纪还小,终究还要往前走。他不得不提了声音道:“娘子,卫香提了一些烤芋头,说要送来与咏雪吃。”
咏雪怔住了,苏云落将她拉起来:“擦擦泪水,出去见卫香罢,她一个小小人儿,倒是十分记挂着你。”
谁知咏雪却道:“娘子,我自己不能去,那我求了卫大哥,让他与我一起去,娘子可准?”卫大哥心善,定是不忍心拒绝她的。
苏云落看她眼中又含了一大泡泪水,便知若是再不允她去,这痴情的少女怕是要寻别的法子去,还不如让她求了卫英一起。只得应允道:“卫香喜欢你梳的发髻,你从我这里拿两朵绢花去,替卫香梳头罢。”
娘子想得周到!
咏雪擦了泪水,给苏云落福了一福:“娘子,我去了。”
苏云落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摇摇头,拿起笔,在纸上落了一个“情”字。写完,她自言道:“莫不是我太冷心冷意了?”
她看向外头,却见外头冬阳暖煦,天气晴好。
她眯起眼睛,不知怎地,想起被顾闻白掳走的那件纱衣来。
不如,寻个借口去探望他,再将那件纱衣拿回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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