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唏嘘叹气,议论纷纷。有人高声提议:“听说齐国公主去宋国行刺之前,是陈国最有名的舞姬,或许陈国会有人知道,那宋国小公主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说书者摇头道:“陈宋之战,生灵涂炭!陈宋之间,已是世仇,陈宋边境,固若金汤,恐怕百余年内,陈宋不再通商来往。那宋国的小公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到陈国。不去陈国,她又如何晓得自己的身世?”
又有好事者提议说:“老头儿你刚说齐国公主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从白玉宫中一路逃到了楚水。难道她的老情人在楚国,而不在陈国?”
说书者点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陈国繁京,各国人士鱼龙混杂,那齐国公主的老情人究竟是陈国人还是楚国人,谁又能知道?或许还是赵国人、蜀国人,也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齐国旧人、卫国旧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有人说道:“我听说那齐国公主年幼时与卫国太子姜稷有一纸婚约,可那卫国太子早就被宋国大军斩杀……”
有人哄笑道:“什么齐国公主?不过就是个陈国繁京的妓女罢了!她的孩子是谁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后,渐渐有人起身散去,到最后,只有那说书的老头儿和刘恕面对面坐着。
老头儿和蔼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说:“你就是他们傍晚收渔网时从玉河里捞上来的女娃娃吧?”
刘恕点了点头。
老头儿说:“你身上的棉衣是我的,你先披着吧!”
刘恕又点了点头。
“看你小小年纪,衣着不俗。你是宋国哪家的孩子?等明天船靠了岸,我上岸托人把你送回家去。”
刘恕抿嘴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头儿。
“你饿不饿?跟我走,我先给你煮碗姜糖水,驱寒。”
刘恕慢慢站起冻僵的身子,随老头儿回了船舱。
老头儿一边烧水、切姜,一边说:“你不用怕,这是楚国诸葛家的商船,船上都是从楚国到宋国来做小本生意的人,拖家带口的,做完生意就拼船回楚国。我是他们请来的说书先生,免得水路漫漫,无聊透顶。”
刘恕站在火炉边,暖和了一些,终于开口问道:“老爷爷,您刚才说的那段故事,都是真的吗?”
老头儿摆手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又不是宋怀王,我哪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就是个说书的,大家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呗!怎么,女娃娃,你在宋国,难道听过另一个版本?”
刘恕摇摇头。
老头儿继续唠叨:“其实这个故事的好处,就在于它能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版本。在楚国,我们就说这个版本,听书的人就最爱听,还来回议论。若是在陈国,可以说成另一番模样!你信不信,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把宋国公主的老爹说成当今的陈国国君?”
老头儿见女娃娃呆呆愣愣,也不回话,于是继续道:“谁叫那齐国公主,生时不仅美若天仙、才华横溢,死后,又悬念颇多、遗憾重重!
我们说书的,就感念这些活着时候活得惊为天人的人,死又死得扑朔迷离,这样我们才有故事可编,有故事可编,才有人给我们银子说书。
嘿嘿,在我们嘴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说得精彩,让听书的人想要知道一个所谓的真相。”
刘恕愣愣地看着老头儿。起码在这个故事里,真相,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老头儿将煮好的姜糖水递给她,又给了她一个馒头和几口咸菜,便继续唠叨起来:“女娃娃,你还是得早点回家。看你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生在富贵家里,不知道民间疾苦,也最好不要知道。
你看那齐国公主,齐国灭国之后,她就流落民间,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女娃娃,你可不能沦落到那齐国公主一般的境遇!
再怎么图谋生计,也不能去那花街柳巷的声色之所当舞女。否则,一辈子,就连死后,也会像今日一样,被人拿来取笑!”
刘恕不解:“什么叫‘花街柳巷’?就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吗?舞女不就是会跳舞的姐姐吗?”
老头儿放下手里的馒头,郑重地解释:“花街柳巷可不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而是男人用金钱换取女色的地方!你这小娃娃,难道家里没有人教过你这些吗?
老爷爷告诉你,像你长得这么水灵儿的小姑娘,千万可要小心,不能被黑心的人卖到那种地方去,否则你的一辈子就毁了!那种地方的女人啊,可是比做苦役的奴隶还要低贱!
所以说,齐国的公主,虽然一朝是为人怀念追忆的亡国公主,但是一旦去花街柳巷做了舞女,便身败名裂、遭人唾弃!公主如此,何况你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娃娃呢!”
刘恕低头不语。
原来萧娘娘在白玉宫外,是这样不好的名声,原来自己的生母,竟是这样的出身,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根本不知是何人。
虽然她不能理解舞女究竟如何不好,但还是隐隐觉得,她不配再叫楚国的公主一声“娘亲”,也不配再叫宋国的殿下一声“哥哥”。
她要去楚国,说不定楚水畔有人见过齐国公主的老情人。她还要去陈国,找到萧娘娘曾在的那条“花街柳巷”,说不定那里有人,知道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老头儿热心道:“女娃娃,你可不要一时赌气就离家出走!外面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今日你溺水,明日说不定又有什么劫难!还是早早回家,过一个富贵人家小姐的日子!你家在哪?明日船靠岸,我一定亲自上岸给你送回去。”随即盘算着,能从富贵人家拿多少赏钱。
刘恕摇摇头,说:“老爷爷,我是被我的家人扔到水里的。我若回去,她们不会放过我。你们的船驶向哪里?我跟你们走。”
老头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恕:“你个小女娃,这么快就学会说书了?你的家人怎么可能给你扔进水里?”
此时的刘恕,浑身暖和,又吃了口饱饭,突然顽皮地叹了口气,学着老头儿适才说书的样子,也抑扬顿挫、有模有样地娓娓道来:“话说我在家中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聪明好学、极受宠爱,但我却总是笨嘴拙舌、惹祸不断。我娘亲在家中受尽排挤,我爹也不在了。
家中长辈对我很不喜爱,说我是灾星、祸害,总是找茬罚我。这不,她们终于找到机会,把我扔进了水里。
老爷爷,这次算我命大,你们从水里救了我,不然我怎么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求你带我离开,越远越好,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说罢,可怜巴巴地望着说书老头儿。
老头儿叹了口气。“我们的船是开向楚国去的。你可想好了,如今你随我们去楚国容易,毕竟这是诸葛家的商船,以后你再想回宋国,就需要通关文书。你一个小女娃娃,到哪去弄通关文书?”
刘恕忽然换成了自小在锦绣园中熏染的楚国口音,不在意地说:“既然老爷爷说诸葛家的商船通关容易,等我哪天想回宋国时,再跳上诸葛家的商船不就好了嘛?”
老头儿听到楚国临江口音,便觉得这女娃娃大概在临江也有亲眷,当下心想,赏钱到临江去领岂不更好?于是道:“随你吧!看你这小女娃娃,年纪不大,主意不小!这船,七日后到楚国临江,便是楚国的都城。明日是宋国境内最后一站,你若不下船,就真得随我们去楚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