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顶起床了。”陈染睡眼朦胧地敲顶顶的房门,没有回音,她又推开房门看了看,原来顶顶并没有在房间里,“这个小家伙儿,一大早能去哪儿。”她推开画室的门,顶顶正在给那幅画《长河落日圆》上色,“顶顶,画画呢。”
“嗯。那天没有来得及上色,我想看爸爸的时候带着这幅画。”顶顶说道。
这个孩子总是能在她忽略的事情上提醒她,就像这次要带上这幅画,这才是对徐蔚最好的纪念。
绘画是徐蔚的最爱,当他发现顶顶身上也有这种绘画的潜质时,就有意无意间培养孩子了。如果徐蔚知道顶顶起了个大早给这幅画上色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幅画时,一定是欣慰的。徐蔚绘画时那种决绝的信念,总是超越常人。这种潜质又在顶顶的身上延续着,这是血脉相连。
“好呀。不过要快点。”陈染站到顶顶的身后,看了看这幅画,然后轻轻地合上房门走了出来。
“妈妈,你说爸爸一定喜欢这幅画吧。”顶顶举着画从画室里出来,问道。
“当然,而且还会夸你有绘画天赋。”陈染说道。
墓地总是被阴郁和恐怖的气氛笼罩着,即便很多的墓碑前都是鲜花围绕,也无法改变这种气息。这么多灵魂在这里安眠,这些死亡的魂灵总是令人想到有一天这也是自己的来处,就令人唏嘘不已。生命总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会完结,会走到尽头。这种感慨到了墓地才体会更深,也更具体。
“爸爸,我来看你了。这是我画的,还可以吧。”顶顶说完就展开那幅画,满目的黄沙,只有远处的晨光若隐若现,像是希望的所在。“爸爸,你看得到吧。妈妈说你一定会看得到。”顶顶说完回过头来看了陈染一眼。
“爸爸看得到。”陈染向顶顶点了点头。
墓地只有几处墓碑前有人。每一天这座城市都有几十个人到上百人出生,死亡也是按照这样的序列发生着,不能一下子太多,天堂里放不下。
陈染拉起顶顶的手,即将转身离去之时,看到了林亦舒。她穿着一条黑裙,黑色的印花,庄重肃穆。她将一大捧白色的菊花放到了徐蔚的墓前。
“妈妈,那个阿姨我见过。”顶顶说道。
“她是爸爸生前的朋友。”陈染说道。那语气沉稳淡定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这个时候她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镇定下来。
突然陈染听到了一个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叫住了她,“陈染,请等一下。”
陈染停下脚步,对顶顶说道:“到车里等妈妈。”
“我想再给徐蔚办一次画展。”林亦舒语气低沉,却声音清晰。
“办画展。”陈染听到这几个字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停止了思考一样,这让她想起了一年前的今天,就是办画展的第一天,徐蔚发生了车祸。她至今都在怀疑是突发事件,还是有什么隐情。
“是的,这可是徐蔚生前最大的心愿。”林亦舒说道。
“生前最大的心愿?”陈染看了看林亦舒,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早就下车了吗,难道徐蔚死的时候你在现场,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在现场。不过那天吃饭的时候他说过要是能再办一次画展就好了。”林亦舒说道。
陈染心想出事那天他不是正在办画展吗,怎么会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那天她跟徐蔚约好在雨轩茶楼用餐,结果他没来,难道他跟林亦舒在一起,于是她问道:“你们是用晚餐吗,只有两个人?”
“是晚餐,还有几个绘画界的朋友,不过他说这话时我离得最近所以听得真切。”林亦舒解释道。停顿了片刻,像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又道:“既然他有此愿,为什么不满足他呢?”
这句话令陈染恼火,她这个妻子不知道的事,林亦舒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这太不合情理了,难道徐蔚的死本身就藏着某种隐情,只是她还不知道。想到这她更是心头火起,愤怒道:“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做决定吧。”
“但是,但是这会违背死者的遗愿。”林亦舒又道。
“遗愿。”陈染重复道。她想起出事那天在医院的情景,徐蔚已经停止了心跳,医生正在用心脏起搏器企图救活他,他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哪来的遗愿。这句话含着深深的讽刺和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是这样,也不关你的事。”陈染像是警告。
“但是我想为徐蔚办画展,需要他画廊的画作。”林亦舒说道。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别想拿走画廊的一幅画,这才是对死者的敬畏。”陈染气道。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惦记起画廊里的画来,这一年当中陈染让画廊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就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纪念死者。包括家里的画室陈染都极少进入,就算是打扫卫生,也是物归原位。徐蔚曾经说过,他不喜欢东西被挪动,已经习惯了各居其位的物体也习惯了它们的方位。换了位置只会让彼此都不习惯了,要重新习惯,多耗费精力。这是顶顶都知道的事,所以每次去爸爸画室都是小心翼翼的从不乱动徐蔚的东西。
“可是。”林亦舒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染及时地制止住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不过是是她的一个朋友,不牢你费心。”陈染说完就向车子走去。
“妈妈,你很不喜欢那个林阿姨吧。”顶顶一见到妈妈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什么都逃不过小孩的眼睛。
“是的,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不喜欢。”陈染决绝的语气不容置疑。
“妈妈,是不是那个阿姨也喜欢爸爸呀,因为在医院那天她伤心得不得了。”顶顶又道。
这话简直让陈染既难堪又难过,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洞察力,什么事情都参悟得如此透彻。她语气生硬地说道:“顶顶,这不关你的事。”
“妈妈,你不愿意她来看爸爸。”顶顶又道。
“顶顶,我再说一遍,大人的事你不要掺和。”陈染憋在心里的火气正好没地方发泄,于是愤怒道。
她看了看顶顶,一脸委屈无辜的样子,她的手在方向盘上紧紧地握了两下,心如刀绞。“你该去上课了,我送你去学校。”
“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安心呀?”顶顶一本正经地看着陈染说道。
顶顶突然冒出这样的小大人的话来,让陈染简直哭笑不得,也就顺水推舟道:“好了,妈妈已经好了。”并且趁势又叮嘱了一句:“好好上课呀,妈妈周末来接你。”
顶顶挥了一下手,像是暗示什么似的,大声喊道:“我只要一个妈妈,一个爸爸。”
陈染在路上不时地想起顶顶说过的话:“庄叔叔虽然很好,但是我只要一个爸爸。我只要一个妈妈,一个爸爸。”原来看似不谙世事的孩子,在这种血缘关系上最分得清,知道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什么是舶来品。不是血缘,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而是谁发自内心对他好。孩子有着超强的敏感力,谁都别想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