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在明泽河边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红彤彤的朝阳缓缓自东边升起,喷薄而出的第一抹阳光投射在熙京的城墙上,越发觉出那座城池的高大与伟岸。
别了,熙京,别了,南宫皓。
希望,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
想不到,你我之间,竟然会是我先离开,她掉头,对着东方的朝阳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碧枝在她身后轻轻的唤了一声:“小姐……”
转头一笑,她道:“走罢!”不再等候,也不再多看一眼,她毅然绝然的钻入了车厢。
这次前往南疆,她原没打算带丫鬟,南宫皓却是执意不肯,非要她带上碧枝,她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头,事实上,没了碧枝,她也真是无法打理那头长发。
车厢里,有人正自懒散的歪靠在车壁上,长发如丝如墨般的垂了满身满肩,一双圆而亮的浅色猫瞳微微眯起,闪动着魅惑天下的光芒,见她进来也不过挑了下眉:“他没来么?”
没好气的瞪了那人一眼:“他来不来与你何干?”其实,本就不希望他来,不知怎么的,一直很是讨厌送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泪湿青衫,亦不过徒然伤怀罢了。
昨晚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亲手研了墨,在粉色的薛涛笺上写了四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然后将信笺封好,令人送了去给南宫皓。只是,今儿他真的不曾来,却又让她不由的心生黯然。
车中人轻轻的笑了一笑,冰肌雪肤,明眸皓齿,美的几乎让人屏息。
疏影静静的看着她,不由的便想起那天在彦平院客厅中的初见。那天,她穿着一身红,极为纯正的石榴红,红的炫目而张扬,穿在她的身上,却是那么的慵懒而轻忽。
看她进来,她便扬眉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霎那间,整间客厅都似乎亮了起来,疏影第一次深刻的了解到何谓蓬荜生辉,何谓珠玉满堂,只是因为有了她。
“我姓月,月如晦……”她开口,嗓音低沉而柔媚,带着一丝丝的酸、一丝丝的甜、一丝丝的苦、一丝丝的辣,直直的钻入人心,只是霎那,心早已醉了。
她勉强拾回发痴的眼:“听说你要见我,有事?”
月如晦叹息了一声,慢吞吞道:“我其实真是不想见你,可是又不能不见,如之奈何。”她说这话时,猫儿般的眼微微眯起,黛眉轻蹙,樱唇略翘,眉目间无限委屈,无限怨念。
即使同为女子,疏影仍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几乎便要忍不住的出口安慰。
便在此刻,一直挂在胸口的“引魂珠”却忽然传来一阵直透胸臆的寒意,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这是……魅术!南宫皓在将“引魂珠”交了给她时曾令她贴身佩戴,并说过但有此物在身,非但迷香不近且可万邪不侵。戒备的看了来人一眼,再开口时,疏影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冷嘲:“如此说来,是有人强迫你么?”
一抹异色迅速掠过浅褐色的猫瞳,很快消失于无形。她欣喜的双眼放光,愉快的点头:“是啊是啊,那群老不死的,讨厌死人了……”轻灵而欢快的语调,秋水般的眸子闪动着盈盈的光芒,似是小孩得到了最为心爱的玩具。
“月如晦,这里是南宫家!”中正平和的声音悠悠响起,带了几分不悦,是南宫皓。
月如晦明眸流转,似嗔似怨白了他一眼,薄怒一般的骂了一句:“死耗子……”
南宫皓自门外缓步而入,皱眉看着月如晦:“你怎么会来这里?”疏影走后,他便叫住碧枝问了几句,知道了前来求见疏影的人的大致面貌,心中自然有数,毕竟还是过来了。
月如晦撇了撇嘴,她素来不是没眼色之人呢,见了南宫皓回护的语气与表情,便也没了玩闹之心,只一个掉头仿佛没骨头般,懒懒的窝进了一边的太师椅里:“你怎么还没走?”
疏影在旁听得一惊,只这一句,她便知道,此女与南宫皓绝非第一次见面。
南宫皓摇头,他素知月如晦的难缠,当下也不拐弯抹角,爽然答道:“近来诸事烦杂,一时不得脱身,少不得只能耽搁几日了!”他口中说着,目光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疏影身上。
月如晦何等玲珑,见他神情,也自了然,眸光微转,略带深意的看了疏影一眼,也自回话道:“我是月家的人,来此自然是为了保护项家人了……”
疏影听得话题一转,平白又与自己扯上了关系,不自觉的眉儿一蹙,掉头看了南宫皓一眼。南宫皓对她一笑,示意回头再说,才又向月如晦道:“月家那几个都老糊涂了不成,这等事情居然能摊上你?”他虽神态如常,语中终不免泄出几分讶色。
月如晦莞尔一笑,嫣然生媚:“老而不死难免糊涂,说来也是人生常态,再不可免的,我们这等晚辈也只是听命从事,一同糊涂罢了!”
南宫皓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你是打算留在熙京就近保护么?”
月如晦娇媚的皱起了小巧如玉的琼鼻:“最好不要,我最是讨厌熙京了,才不要留在这里。更何况,映芷妹妹也快及笄了,早该回南疆了!”她语音甜糯媚人,似极了撒娇。
这话一出,疏影心中不由一动,知道回去与否,其实决定之权仍在自己手中,南疆并无意强逼。这般一说,也等于是表明了南疆的立场,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出事,因此才会专程派人前来保护自己。南宫皓双眸微微眯起,立在那里也未曾说话。
疏影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我若想要留在熙京,你也便留在这里么?”
月如晦点头嫣然道:“可不是么?”如水的眸光落在疏影面上,她又是灿然一笑:“妹妹这张面具好生精致,莫不是南宫家的‘千幻’?”
不待疏影应答,纤细袅娜的身子轻轻一动,疏影只觉得眼前一花,面上一凉,再看月如晦时,却见她俏脸发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纤细如玉的指尖上,一滴晶莹的水珠波光潋滟,反射出七彩光泽,正是‘千幻’!疏影还未及反应,月如晦却已迅速的纤指一弹,‘千幻’一闪之下重又回到了她的眉心,迅速渗入了她的肌肤,遮掩了惨不忍睹的面容。
那边月如晦已是纤眉紧蹙,容色恚怒,冷道:“这是凤冽做得,他也太过狠毒,竟能下的了这个手去!”口中说着,先前宜喜宜嗔的面上不觉现了一股寒意。
疏影被她这一串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弄得一阵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只得微微苦笑。‘千幻’用的太久,她几乎已忘记了,“千幻”下的那张面容是多么的丑陋可怖。
月如晦略略的镇定了一下心神,轻移莲步的走了过来,温柔的拉住她的左手:“妹妹放心,姐姐定当为你做主,替你讨回公道。这个凤冽,这几年,行事愈发的偏激了,全无同乡之谊!”她的手掌纤细温润,柔若无骨,眸中却现出难得的真诚之色。
疏影闻言不由微微的挑了下眉,项映芷的容貌是毁在大熙国师之手,这凤冽二字,想来就是这位国师的大名了,同乡之谊,难道这位国师大人竟也是出身南疆?
南宫皓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如晦远道而来,想必也很辛苦了,还是早些休息去罢!”口中说着,他已伸手牵住了疏影的右手,温声道:“妹妹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疏影点了点头,向月如晦歉然一笑,挣开她的手,随南宫皓走出客厅。月如晦微微的眯起了一双宝光流转的猫儿眼,深思的注视着那两只拉的紧紧的手,不由的耸了耸肩。
白玉兰树下,片片洁白的花瓣飘零如雨。二人并肩而立,却都没有说话。
“你认识她?”疏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南宫皓点了点头,抬手为她摘去落在发上的一片玉兰花瓣:“月如晦是你可以相信的人,项家与月家曾有协议,那就是月家每代都会选出一人来保护项家的继承人!”
疏影想着月如晦,不由点了点头,虽然初见之时月如晦对她用出魅术让她颇为不悦,但是方才她握住自己的手,凝视自己的目光却又真诚无比,让她不自觉的生出好感来。
“她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是可以要求她留在熙京陪你的……”南宫皓缓缓开口。
“不,我想去南疆……二哥,你有你自己的事,而我,也该有我自己的事。”既然来了这里,成为了项映芷,享有着她所享有的一切,那么,我也必须面对她该面对的一切。
留在熙京不过徒然烦恼罢了,虽然不曾见过太子与四皇子,但可以想见,他们一旦回京,等待自己的必是无穷无尽的纠缠。不再平凡的身份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让自己得以自保,而回到南疆,接受巫血的传承,无疑是得到力量的最快途径。
既然月如晦可以信任,那我实在不该再迟疑下去了。抬起头,她定定的凝视着南宫皓,语气坚定:“我去南疆……”
南宫皓默然了一会,点了点头:“等办完了事,我会去南疆看你!”
“好!”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点漆也似的眸子闪闪发亮。
落花纷纷如雨,满地浅白嫩黄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