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的事情解决后,水禾村并未恢复往日平静。经此事后,水禾村再也无法回到昔日“安宁”的样子。
以骨血饲养之事败露,那些作为饵食的村民早已和餮鬼产生某种联系,不再是普通人类,被道兄悉数歼灭。吴启无法接受亲手葬送小玉最后的神智和肉身这一事实,自戕殉情。
曾经一片和乐的村子,如今只剩下罗村长夫妇、李大娘和小闻几人。而水禾村常年被妖雾笼罩,尚且不知他们身体被侵染到何种地步。当下之际唯有尽可能的消除污浊气息,减少对村民的侵害。所幸源头已除,不会再发生异变。
为了清除污浊,道兄决定再留几日。在此期间,恰好调配些丹药为他们调养身体,以便回归正常生活。
眼看一个村子,如今就剩下四个人。女儿复活无望,彻底魂飞魄散,连多年的挚友吴启也跟着没了。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生活,没想到竟要断送在他手上了,真是造孽!
人生苦短,不过百年,活到八十岁总被村人说是一件幸事,老老小小都喜欢来他这沾喜气求长寿。如今,他觉得这是一种磨难,真的是活够了。
可是,看着剩下的三个人,若自己撒手不管,他们当如何活下去?尤其是小闻,他还如此年幼……
罗村长背着手看向村外,不住的叹息。
另一边,凌若跟着道兄走进茂林。
餮鬼既除,林内气息逐渐恢复正常。只是许多事并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否则道兄不会要再留下几日观察。
凌若走在道长身前,一边寻找稀罕药草,一边询问着,“道兄,此处妖雾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消散呢?”
“水禾村被妖雾笼罩五十余年,想要彻底散去并非易事。”
“五十年……”凌若顿在原地小声嘟囔,“你是说距离妖道初来水禾村有快五十年了?”
“嗯。”
“是诶……吴大夫应与村长年纪相仿,可他的容貌看起来并不像五十岁。”
别说五十岁,吴启的容貌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道兄轻嗯一声,“是他执念太深。”
“哇,这么说来,执念能让人容颜永驻啊!”凌若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脸激动的看向道长。
“说起来,咱们也算经历生死了,不如交个朋友?”
“哦?交朋友?”道兄不禁好笑。
“对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不对,哪能没三两朋友?”
从水禾村见到道兄施展华丽技能起,凌若心里就生出一个小小的愿望,找道兄学个一招半式。以后若是再碰上豺狼虎豹,不至于太被动。再者,她略通医理,想要某个生计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对方并没反应。
凌若心虚,急忙改口道,“不对不对,道兄这般厉害,肯定不稀罕和小女子做朋友的。要不,我拜你为师,如何?”
闻言,道兄忍笑失败,轻笑出声。他没想到这种事还能讨价还价。
“姑娘天赋异禀,未来定有一番作为。但拜师一事,可使不得。”
当场无情被拒……
凌若沮丧着小脸,低叹一声。“拒绝就拒绝咯,不用说好话安慰我的。”
“并非安慰,妖雾之中寻常人片刻都待不得。但姑娘却未有一丝被侵染的痕迹,可见体质异于常人。何况姑娘晓医理、懂制药,乃是不可多得之才能,切勿妄自菲薄。”
道兄奉行能少说绝不多说的原则,拒绝拜师的确有一番缘由,与凌若无关。眼前这位姑娘是个好苗子,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言辞,断送对方修炼的决心,因此少见的话多了起来。
“道兄怎知小女子会炼制丹药?”
闻言,道兄险些呛到。
丹药收效甚微,且工序粗糙,一看便知并非出于名家,但这些话又怎能说在明面上。
“贫道门中有丹修,对此略闻一二。”
“你看!既然小女子天赋异禀,道兄顺势就将我收了呗!”闻言凌若十分欣喜,立即转过身满眼期待的瞅着道兄。
“姑娘,并非贫道有意拒绝,而是在下师门规矩繁多,贫道亦不具收徒资格。”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说当真是死揪着不放。
失望自然是有的,好不容易找到“庇护之地”,却一直被拒,换谁都会沮丧。凌若垂下头,继续采集药草。
无论如何,村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要采集足够多的药草,为他们调配丹药调理身体。
剩下的几人中,凌若最在意的就是小闻,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小闻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健康长大。
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能遇到道兄实属偶然,本想学一身功夫为自己谋出路,眼下看起来不大可能。亏她死皮赖脸跟道长称兄道弟,奈何对方不吃,果断婉拒。
凌若轻叹一声,心想既然此路不同,只能另谋他策。
“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别扭,道兄以后称我凌若就好。”
“好,凌若。”
说起来奇怪得很,林中药草极多,但被妖雾笼罩多年,竟没有像其它动物一般异化,仍好好的生长。
不过也顾不上思考那么多。
道兄跟在凌若身后,走几步便在所经的树上、石边贴上黄符,用于净化妖雾。
接连几日,二人相熟不少。凌若一直道兄道兄的称呼着,听着很是疏远。有道是新称谓是增进友谊的第一步。小脑瓜一转,心生一计:即便不能拜师,也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有了来往,往后再慢慢磨。
“不知道兄如何称呼?”
话音刚落,对方直言,“依贫道看,道兄这称呼甚好。”
计划失败。
凌若无奈的点点头道,“好,道兄。”
“凌若姑娘你怎会出现在水禾村?”
“去掉姑娘,就回答你。”
“好,凌若。”道兄亦无奈配合。
“出现在水禾村大约是一月前的事,再之前的事不清楚,醒来后就在此地。”凌若答得漫不经心,看着另一边草药长得更高,走过去继续拔。
“醒来?那你之前在哪里?”道兄疑惑道。
凌若摇摇头,“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醒来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姑娘不是叫凌若?”
“的确都不知道,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小闻,至于名字……”凌若举起腰间玉佩给道兄看,“喏,上面刻着‘凌若’二字,姑且拿来当名字了。”
突降,失忆?
莫名出现在避世村落实属怪异,何况此地四外早被妖道下了禁制,常人不可能接近。为何凌若此时出现在这,并且可以突破禁制?
若说毫无怀疑,是不可能的。
“可否将细节说与我听?”
凌若倒是不设防,将醒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村中水井和林地的事道兄都已经知晓,剩下的无非是与村民相处的日常,三言两语带过。唯独没说的,便是那场奇怪的梦。
一来,她觉得与水禾村之间没有关联。二来,那场梦或许与失忆前的自己有莫大关联。既然已经记得不大清楚,还是不提为妙。
看少女坦言的模样,道兄断定她不是邪魔歪道。只是此地的诸多异常,还要以后再来查探。
“天色渐晚,先回村。”
所到之处,已被道兄贴满净化符咒。虽不至立竿见影,但不久后便能恢复如常。
如此一来,终到分别之时。
道兄隔着面帘看向沉浸采药的凌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水禾村。
曾经偌大的村落此刻已是空空荡荡,几个人干脆搬在一起住,还能互相照应。李大娘早早在屋子里做好晚饭,小闻在外面喂鸡——全村唯一的公鸡,老村长则是呆坐在水井旁。
临行前,道长走到村长跟前交代诸多事宜。
凌若走进屋子和李大娘与小闻一起用饭。
早前几天凌若叫道兄一起用餐却被拒绝,经解释才知道原来修行到达一定境界是不用吃饭的。凌若觉得新奇,可又感到惋惜。如果因为修行而无法享用世间美味,岂不是很亏?
说到这,凌若看了看桌上的几盘菜,满目青绿……没有肉的日子可真难过,村中唯一的公鸡还吃不得。
自己不吃肉,馋几天也就罢了,小闻还在长身体,光吃些蔬菜叶子哪行。
桌上的人各怀心事,小闻闷头吃饭,小脑瓜里想着许多。
他心底喜欢凌若姐姐,可自餮鬼一事后,村长对她和道长恨得咬牙切齿。他年纪虽小,也通人情世故,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
饭桌气氛之尴尬,凌若早就察觉。
过去想尽办法留在这里,想与他们一同生活,现在是不可能了。再待机日,等把这边安排妥当,她就离开水禾村。
翌日。
凌若和道兄如往常一般去林深处采集和探查。所需药草前几日就已采集足够,如今再制成一批药丸留着日后备用。
在制作时,道兄一旁指点凌若,帮她改进了配置比例,如今她不仅能配出更优良的凝神药物,还尝试了一些其他配法。
林中药草类别繁多,曾经看到紫白小花觉得很是好看,采回去晒干挂在墙上当了摆设,没想到是玉钱香,有止血之效。要是以后江湖上混不下去,去做个郎中应该也行。
村外的林地深得走不到底,为了彻底净化林地,他们多日奔走,去了许多不可能有人来的地方。即便如此,也始终没有走到边际。
“道兄,那个妖道可真奇怪,到底是图什么,要来这种人迹罕至之地呢?”
道兄摇摇头,若有所思。
“贫道不知,不过世间邪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什么?”
“需至阴至邪之地。”
“你是说……水禾村外这片森林?”
“林深处,水底间,阴暗荒僻,最易滋生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妖道在小玉出事后不久就出现在水禾村,应当不是偶然。虽然不知道水禾村的祖先当年为何选择在此处居住,但是村外的森林确实不太正常。”
“总不能林子里藏着妖道的老窝吧~”凌若一旁打趣着。
“不无可能。”
见道兄一本正经,凌若忽然有些心虚,“呃,小女子只是随口一说……莫要当真。”
“姑娘所言有理,以贫道修为,寻常阵法不能奈我何。但是当日贫道却迷失阵法之中,若非感知姑娘气息而寻到破绽,怕是要再花些功夫。”
闻言,凌若巧笑道,“这么说来,小女子还算道兄半个恩人咯!”
“是,多亏凌若姑娘相助。”
“噗,不必不必,我开玩笑的。道兄若真想谢我,不如以后让我跟着你混?”
一旦离开水禾村,凌若便成水中浮萍无所依靠,现在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留在道兄身旁的机会。
然,道兄早已习惯凌若的说话套路,没有言语,径直朝深处走去。
得,又被婉拒了。
往回走时,经过溪涧,看到水中有鱼儿游动,凌若惊喜极了,撸起袖子走近溪边。
亏她之前天天喊着吃肉,没成想此处良多。只要抓回去几条,就能改善村中伙食!
其实村旁也有一条河,不过是一潭死水,河中空无一物。
凌若曾经想过猎捕些野兽豢养起来,只可惜她那三脚猫功夫,没有成为野兽的腹中餐已是撞大运了。
回村后,凌若将后背竹篓取下来交给李大娘,留下今日采集的药草,顺便告知林子深处溪涧位置,以便他们日后捕鱼。
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水禾村,是时候告别了。
凌若看着李大娘,心情有些复杂。
“大娘,这么些日子多亏您的照顾。村子里的事……”凌若欲言又止,“无论如何,水禾村村民就是我的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尽己所能做些琐碎小事,希望能帮上你们一二。”
说完,不等李大娘回复,凌若立即转身,打算回屋收拾。
刚转身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小闻,他站在门前,似乎没打算让开。
按相处时日算,她和小闻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和道兄多,可心中对他却牵绊得紧。可是回想当日诛杀餮鬼前小闻闪躲的眼神,凌若又有些黯然神伤,觉得小闻心底或许是讨厌自己的。
两人相对而立,凌若不知该作何反应,便主动开口交代道,“村长夫妇和李大娘年事已高,以后要靠你多照顾了。”
说罢,取下头上的发簪交给小闻,“身无长物,将它送给你做纪念,若有朝一日真的过不下去了,拿着它来找我。”
闻言,小闻竟然哭了起来。
刚开始只是呜咽,而后越来越大声,泪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凌若……姐姐……我……舍不得你。”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说出口。
凌若心底一颤,蹲下身子将小闻抱在怀里,“我以为你讨厌我。”
小闻低声呜咽,“从来都不讨厌姐姐,从来都没有……”
“你可真是…害姐姐伤心死了。”凌若安抚着小闻,顺势擦干自己眼角的泪珠,笑道,“那你之前为何一直躲着我?”
“我……”小闻支支吾吾说不上原因。
“好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如今知晓你不讨厌我,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听到凌若这样说,小闻哭得更厉害了。
哄了许久,才终于把小闻的情绪安定下来。凌若与他交代诸多事宜,包括辨别药草和丹药的服用方法。
说完还是不放心,又将林中药草和溪涧的位置重复了一遍。
在小闻多次催促下,才安心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