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亲离泪别(上),元州伐谋志,罗霄三问,免费小说导航

第4章 亲离泪别(上)
    日华光收,夜色网张。青色山峦起伏间,余晖沥下,耕作完回村的农户,伴着光亮结队走在田间,影子细长,直至遮住田间一处沙地,四五名童男稚女围在一名少女身前,执木枝一笔一划躬身于沙地上写字。

    “姐姐,姐姐,你瞧我这字,写的好不好看呀?”女童回头,稚声望向身后的少女。那少女着番黄粗布长裙,石青厚色比甲,红漆木簪绾发,乌瀑垂腰。面若绯桃覆新露,眉弯初柳倚烟池。目收渊湖坠寒星,色弛神蹙焰合霜。颈上绕起金缠银红绳,绳上一只精雕玉鸟落在胸口,与一身普通农家装扮不尽相当。

    少女仔细端详起女童的字,沙地上正正方方写就了个“元”字。断断续续教了些时日,女童的字写得愈发工整。少女开颜夸奖道:“小辰的字,写得真好,那你还记得元字是什么意思吗?”

    “青虹姐姐!我知道!你说过,元者,气之始也。”旁边男童抢白道。立刻惹得女童嘟嘴。

    被唤作青虹的少女抚摸嘟嘴女童,含笑安慰,转而道:“是了,说的对,元者,气之始也。就像我们五季当中的一元初始,知道五季是哪五季吗?”

    众童子齐声高道:“春!夏!元!秋!冬!”

    青虹追问:“那我们的爹爹娘亲应该在五季干什么呢?”

    众童子一时语噻,女童小辰大声说道:“我知道哩!春季播下种子,夏季施肥除草,元季捉虫防害,秋季收获粮食,冬季储藏蔬果!”见青虹点头称赞,小辰得意看向抢白男童。

    青虹笑道:“好,大家继续写字吧。”

    “爹爹来了!”小辰忽然喜道,一路小跑迎上农家装扮男子。男子摇了摇手中野花束,递给女童后,一把抱起小辰,笑着径直走近青虹,说道:“苏姑娘,今天又劳烦你了,小辰还调皮吗?”

    苏青虹指了指地上的字,赞道:“小辰很听话,字也写的越来越好。”

    男子看也没看,应了一声,转问小辰:“你今天这么听话,没有到处乱跑。”继而提起手中草绳捆着的蔬菜,递给苏青虹:“这菜送给苏姑娘,刚从地里摘的。”苏青虹本见男子未看她所教之字,略有不悦,但转念想,我何必与这乡间村夫一般见识。笑纳道:“谢谢。”

    小辰在男子怀中,疑道:“青虹姐姐今天跟我们说,她要走啦,爹爹,是不是真的呀?”

    男子答道:“她可不是我们这的人,要去‘贞和庄’啦……”

    小辰急着抢白道:“那里一点都不好,他们都说那里有妖怪咧!青虹姐姐!不去好不好!”

    苏青虹安慰道:“不去是不成的,我答应你,过些时候就回来看你。”

    小辰哭闹着不肯,男子却也不惯着,道别后抱走小辰。小辰渐远哭闹声渐弱,拐过林子再也听不到。剩下众孩童陆续或自行归家,或被大人带走。人都走后,苏青虹也往家赶。走过泥路,踩过水洼,不消两刻,来到一普通农户家中,土墙木门竹栅栏,推门进入,满地竹筐,一对村夫农妇正在吃饭,苏青虹将手中蔬菜放下,打水洗漱,说了声“叔叔、婶,我回来了”便上桌吃饭。农妇问道:“菜是哪里来的?”

    苏青虹答道:“菜是小辰她爹爹给的。”

    “哦,村那头那家,她家也接了几个逃难亲戚。”农妇接道。听得“逃难”二字,苏青虹一怔,眼前忽而闪过不堪回忆,霎时即恢复神色,淡淡然道:“怪不得,小辰她爹爹提来的蔬果也越来越少。想来是家里接济起来越来越难。”

    农妇说道:“那是应季蔬菜现在收成少,再说了,给你这点菜,算不得什么,她爹爹家底还厚着,吃食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草席税’会让他家难受死,再大的家业也得败光。”

    苏青虹又听到与她相关的“草席税”三字,却不意动,轻夹起饭菜送入口中咀嚼,咽下后,说道:“今日饭菜真好吃。”

    一直默然的村夫忽而怒道:“税税税,交个屁的税,流民逃难来了咱们耙垄村,官家不作为还就罢了,还要救济流民的百姓交它什么‘草席税’,草席,草席,流民不配住房屋,只配睡草席?我家亲戚来我家住,还要交什么税……”骂骂咧咧甚为激动。

    农妇好声劝慰道:“你急什么啊,这不是祖制嘛,又不是新颁税例,说这是‘流民流窜,甚乱甚寇,征税征赋,止叨止扰’,再说,不是‘新垦良田,按丈量尺寸退还’吗?”

    “退什么退?你看这山窝窝,能开垦的田地都开垦完了,山上哪里还能种地?而且连年打仗,每家男丁都有上战场的,逃难的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男丁,真要有许多男丁,来个屁的耙垄村,找个不要‘草席税’的地方,就地开垦,自在得多!”村夫激奋声渐大,农妇还是好言宽慰,仍听得村夫不止怨言。两人你言我语间,苏青虹见村夫眉心渗汗,便速速扒了碗中剩饭,默默起身出屋,到灶台端了木盆,从水缸中舀了点水,却只立在那不动,心想待两人说话完,再行回屋。

    原来苏青虹家住九通镇,家中有田有房,长辈晚辈一家十四口人,其乐融融。往年虽有战乱波及,动荡过后,镇中各家各户仍能复原生活。四个月前,一夜忽而杀声暴起,火光之下,大群流寇土匪杀入镇上,见活人就砍,寻财物便抢,更纵火烧镇。苏青虹一家老小,逃出家门即被冲散,死的死,躲的躲。苏青虹与母亲幸得邻里搭救,跟着一路逃出九通镇。本来意欲等流寇土匪散去,复还镇上再寻幸存家人。其后溃逃出镇之人力劝,说道镇上火光冲天,已几无活口。母亲听罢执意回家,苏青虹搀着母亲往镇上赶去,一路上,见得庄稼被糟蹋得七零八落,偶有饿殍倒毙。再返镇上时,流寇土匪已然散去,遍地残垣断壁,尸横遍野,余下活口捡殓乡邻横尸,哪里还有往日情景。

    两人四下打听翻找,全家上下尸首不消两日俱全寻回,无数悲痛尽数袭来,连哭三日之后,好好殓埋了全家尸首。母亲悲痛后考量再三,意欲投靠耙垄村的远亲,便与一同投奔远亲的邻里众人,结了逃难的伴。逃难路上,遇到逃兵假扮土匪打劫村落,又遇山狼野狗夜里叼了人去,种种险遇,自不必多说。一路颠沛,二百余众逃的逃,散的散,最后到了耙垄村只余十几口人。而母亲到了亲戚家,身体便开始抱恙,临终前托付苏青虹的叔嫂,女子不便久居篱下,请叔嫂做主,他日寻得好人家便嫁了罢,言毕不久撒手而去,独留苏青虹一人在世。

    苏青虹想到之前遭遇,不由悲从中来,拭去眼泪后,端着木盆回到屋里,见叔叔已吃完饭,便对叔叔道:“叔,洗把脸吧,好多汗。”叔叔接过木盆,洗了脸,吩咐婶婶收拾好地上的竹筐,过几日好拿出去换些吃食。婶婶应了声收拾碗筷,让苏青虹回屋歇息去了。在叔嫂家三个月的时日,便一如今日般周而复始。苏青虹在家中,自幼学的是女红识字,从未下地做过活,在叔嫂家也难帮衬。白天,她陪着村里无人照看的孩童,游戏写字,换些大人的瓜果蔬菜回来。入夜,呆在房内,对着母亲留下的玉鸟坠子,回忆往日点滴。

    现下她坐在桌案前,拿起坠子抚摸,映着灯火,目中又盈盈有泪,母亲似在眼前,家乡生活犹在昨日,神游思远,迷迷糊糊,不刻竟倒头睡去。梦中的苏青虹回到九通镇,如初如常,她走在河边,乡亲跟她问好,她微笑回应。她走在桥边,家人在与她挥手,她也跳起挥手。她走到沙地,见到小辰这些孩童,小辰仍在认真写字,她轻轻唤道小辰,小辰抬首笑着喊姐姐。忽而,小辰脸色大变,指着远处惊叫道:“姐姐,有妖怪,快跑!”,苏青虹猛地回头望去,火光冲天,哭喊声骤起,大队流寇杀将而来,身挂枯骨,满脸血污,张开狼嘴,露出铁口獠牙。苏青虹一下梦中惊醒,差点跌倒,摸了摸额头,全是汗水。心道,这个梦也太真了,家乡一切似是眼前,妖怪竟像从书里来。眼前油尽灯枯,幸而月光射入屋内,才好让苏青虹辨得清四方,她推开门,月朗星繁,风清虫鸣,心旷神怡,心道还好那诸多噩梦已然过去。苏青虹寻思去洗漱下额头的汗渍,也正好取些灯油回屋。路过叔嫂的卧房,却见屋内仍有灯火,似有窸窸窣窣。苏青虹心道这么晚了,叔叔婶婶不歇息,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时意动,凑到窗下,辨得说话声正是婶婶,只听得她说道:“……她娘亲不是临终时,托与你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吗?上次王家找人来说,你怎么又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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