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开喜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且重义守信,虽然与他私交不多,但印象很好,不想今日在此碰到,若是平时,必要和他比划两下,但今日心情欠佳,且惦念着回去看看盖聂,江开谢绝了季布的好意,挥挥手就往大帐方向去了。
一出武场就看见一辆马车行过,向着营门方向驶去。
江开心下疑惑,那不是自己营内的马车,也不记得曾收到书信说近日有什么客人要来,于是也向着营门口走去,看看究竟。
马车果然在栅门被兵士拦下,守门的还没问话,一个小姑娘就从帷帐里探出头来。
“叫你家少帅快出来,就说燕国公主来看他了。”
小女孩芳龄不过豆蔻,月牙眉下一双笑弯的眼,问的守卫一时不知说什么。
里面一个温婉的声音说话了,“铃儿,别胡闹,守卫,我们是……”
“贵客驾临,江开有失远迎了。”江开急走两步,总算是赶上了,抱拳一施礼,两边的兵将见少帅都这般恭敬,哪里还敢再问,也都躬身施礼。
纤细白皙的手撩开了车帘,一个美丽女子微微笑看着江开。
“少帅可别来无恙?”
“月儿。”江开喃喃道。
江开回去时,高月已经起身打算告辞了,在江开的坚持下,高月答应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
最高兴的却是高月的小徒儿,听说有大餐了,小丫头马上竖起耳朵来笑颜如花,左一个“少帅真是好人~”右一个“那我就不客气啦~”直到江开受不了聒噪的把她扔给可怜的曹参军,曹参军老泪纵横的说少帅你让我看着这丫头还不如罚我洗刷全军的马桶……江开于心不忍地拉上了帐帘。
“月儿,其实,我想你帮我个忙。”江开回过头有些难于开口似的。
“说吧,早知你有事。”高月微微蹙眉,有些嗔怪项羽的意思。
“我军中有个伤者,不知你可否医治?”
“军医已经看过吗?没有办法?”
“嗯,有是有,只是……还想请你再诊一下。”江开有些为难的笑笑说,“只是……这个人,我不知你愿不愿救。”
“这个人……”高月眼神一暗。
“可是盖聂?”
江开肩膀微一动。
“你怎知?我脸上难道有写字吗?”
你脸上都写不下了……高月微微一叹。
“听了铃儿的话我就大概猜到是谁了。”还有你那慌乱的样子,怎会不知道……
高月的感觉向来准的惊人,想起天明的心意也是她最先察觉的,江开忽然有些无处遁形的窘迫。
“那月儿你……可愿意……?”
“你怕我和盖聂有过节而不救他吗?”高月望着江开,“我从来没恨过他,虽然曾经试过……”
高月慢慢的抬头看向江开,“可我发现,做不到,即使再怎么恨他,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父王的死,母后的牺牲,以及端木蓉的选择。
“月儿……”
“何况,人是会改变的……”高月的眼神暗了下去。
“月儿……”江开喉咙有些痒似的吞了吞口水,他觉得月儿似乎话里有话。
“我尽力而为。”高月轻声应着。
“只是我有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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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鱼肚泛白,演武的时间到了,军营纪律严明,江开身为统领之将,不敢懈怠,安置好了事情,就去操练议事了。
大帐内。
盖聂的眼皮沉沉的,先是受伤发了一夜的烧,又有些失血,加上今早一番折腾,他觉得身子沉重,才躺下了就想睡,想起江开今早的嘱托,盖聂的脑子现在更是纷乱不堪。
本以为江开做了少帅,会比以前沉稳持重,想不到任性起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胡闹。
望着帐顶,盖聂思绪飘远,江开胡闹起来也是不输天明,看着他们成长至今,这二人在争强好胜这点上倒是不分上下。
想要翻个身不想动作大了些,扯得伤口一疼,盖聂拉开衣襟,却看到胸口那条陈年的伤疤……
项氏大帐里这顿饭吃的鸡飞狗跳,江开看着昭铃美美的吃完了一碗又一碗,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上三倍,不禁怀疑这个上午到底是谁去带兵操练了。
有些担心盖聂有没有按时喝药,江开端着饭碗一直若有所思,高月看在眼里,隐而不发。
“我吃完了~~”伸个懒腰,昭铃奇怪的看着江开端着碗发呆,而高月看着江开发呆。
“你们都怎么啦?”小丫头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有私事啊?我就勉为其难的回避一下吧~~~”
这边才要跑,后脖领子就被江开一把拉了起来,凑到小丫头耳边说“不劳您大驾,我们这就出去。”回头扔下人,示意下人们收拾碗筷,高月也一欠身起来,两人就向着江开的帐子去了。
男人正端着碗,慢慢的喝下略嫌苦涩的汤药,看见江开微笑着进来,才要起身,就被拦下,江开不由皱皱眉,“不是说了叫你躺着别动吗?”
盖聂一愣,看见随江开进来的高月。
“先生,月儿碰巧过来营地,我跟她说了一下情况,她来给你诊治一下。”果然是光阴如梭,想不到那时的小女孩今日已经出落得这样落落大方,盖聂心中不由有些年长者的欣慰。
“不用这样麻烦了,我没有大碍的。”盖聂知道月儿曾经记恨于他,怎么还敢劳使她为自己诊治,想到这一定是江开拜托的,心里感激之余有些为难。
“让我为先生看看吧。”高月淡淡的开口,盖聂对上他的目光,那眼神里面除了医者之心,竟再看不出其他,不由释然,月儿她也长大了呢,隐隐的竟有医仙遗风了,果然这几个孩子都出息了。
“那就有劳月儿姑娘了。”盖聂将手平放于榻上,江开在旁边看着,竟然心中紧张,盯着高月的眉心,似乎是生怕高月皱眉似的。
良久,高月终于起脉,又询问了盖聂一些情况,最后看向江开。
“暂时没有大碍,只是盖先生要注意按时喝药,我在胡先生的方子里面加了两味,熬药的时候加进去就行了。”
手写了一张单子给身边站着的熬药小杂役,小杂役依旧是低着头,点头如捣蒜,拿着单子退下去了。
“先生记得好生休养,你的病本来就需要多休息,切忌劳累过度。”又交代了几句,盖聂连声道谢。
高月起身微微看了眼江开,江开于是也说送高月回去就别了盖聂出帐子。
“月儿,到底怎样。”
“脉象虚浮,阳气虚损,气血行而无力,乍一看还是虚寒老毛病,但是……有一股邪热鼓动,恐怕就是所中的火毒了,如果水寒压的住还好,只怕是有被反扑的时候……”
“胡军医也是这么说的,那该怎么办?”江开没发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攥着拳。
“……”
“月儿?”
“江开,我问你,你为何这般关心盖聂?”月儿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让江开疑惑。
“当然是因为天明曾拜托先生于我啊,而且盖先生也算是我项氏的恩人……”
“只有这些么?”高月的眼睛亮亮的,注视着江开的每一个神情。
“不然还有什么?”江开有些糊涂了,高月今日说的话很有些奇怪。
又盯了一会,高月最终叹了口气,眉梢放了下来。
“笨蛋,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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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江开回来的时候高月已经带着铃儿走了,江开因为军务繁忙没来得及送他们,想起高月所说的条件,江开苦笑,竟然是不许他告诉天明自己来过。
今日的操练已经结束,江开觉得有些疲劳,身体无碍,到是心里有根刺,刺客的身份现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梁叔和范师傅也还没有回来,眼下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是莫名的江开就觉得心中烦乱难平,月儿的话还响在耳边。
“其实别的都还好,问题是盖聂的旧伤。”高月叹口气,只有自己知道,当年端木蓉曾经在抢救盖聂的时候流泪,不能救盖聂,最难过的其实是她。
“如果盖聂旧伤复发,只有一个办法能帮助他抵过毒性反扑。”月儿眼波一转。
“人体之温。”江开沉声道。
“你知道了?”
“我军中大夫也是这样说的。”江开微微叹气,难道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
“人体运行靠得是气血循环,出生的婴儿会眷恋母亲怀抱是有原因的,因为人体体温与气、血、津液、心、肺、肾之功能和阴阳消长等诸都有关系,新生的孩子自身之气易受外界影响,还未凝聚成形,所以需要母亲的怀抱,借由抚摸,肌肤接触来获取正气抵御外邪,盖聂现在自身气息紊乱,就犹如一个出生婴孩一般,待到毒性反扑,也需要借助外界的人体之温来辅助,渡过危险。”
“其实盖聂如果武功还在,这些伤根本就不在话下……”高月微微蹙眉,思忖良久,对江开说。
“这话我曾经答应过师傅不告诉任何人,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告知与你,你自己定夺。”
“月儿快讲。”
“盖聂的武功是有可能恢复的。”高月垂下眼帘,语气略带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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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开回到帐子里的时候,盖聂又不见了,微微叹口气,江开知道他在何处,为了不引起守卫的注意,他向着大帐后面行去,大帐后靠着一座小山,小山清幽宁静,还有一弯溪水围绕,江开知道从这里可以绕到杂役营的出口,他曾经无数次偷偷的过去检查盖聂睡得是否安稳,不禁摇头苦笑。
盖聂一定是回去他的那小帐子了,那个堆满了天明送来的药的帐子。怕引人注意,江开没有点灯,就借着微微的月光星光,抬眼看天,下弦月。
想起今天月儿的话,江开轻叹,有些明白了端木蓉当年为何那般绝情的告诉盖聂他武功全失……那个方法的确过于危险,她是不想盖聂再涉险了。
天明,端木蓉,包括现在的自己,这样多的人在为你担心,盖聂,为什么你还那么容易让自己受伤,仰头望天,飞马当空,银河斜挂,万籁兴荣,微凉的清风拂过江开的脸颊,当真夜凉如水。
天明,你现在也在看着这片天空吗?你可知道有人在思念你……
快接近营门的时候,江开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一盏灯火远远的向着这边来了,下意识的隐藏好自己的身形,等近了,才看出那原是个老妇,身影佝偻,提着个篮子,这边等她的,背对着江开,身材瘦小像是个孩子,那孩子接过了老妇的篮子。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孩子的身子一颤,江开还想走近些,两人却已经作别,由于距离过远,江开看不清两人的面孔,只是奇怪,这样的夜晚,怎么会有军属亲人来探望的?况且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几十里啊。
发觉自己现在似乎也是形迹可疑,江开摇头怪自己想的太多,站起身来向着盖聂的帐子去了。
轻叹口气,盖聂,你为何要救我。
江开从来想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坚持,为了一个承诺与万千秦军为敌,为了故人的一个小孩不惜与整个帝国作战,而为了救自己,他又压上了性命,这个从来面沉如水的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开望向盖聂被内衫遮住的胸口,不禁有些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也如同自己的一样在跳动着。
才生出这个想法,江开就拧了自己一把,都怪这雨声,让他无端生出许多荒唐的想法。
“少帅?”帐外有人轻声喊了一句,像是怕吵醒人似的。
江开走出去看见那个熬药的杂役小子就端着药碗站在雨里,只弓着身子防止雨掉在药里面,就连忙把他唤了进来,“怎么也不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