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船正穿过波罗的海的上空,船桨拂过云层,在云海里行舟。倏忽地又降了下去,一路下到了海平面之上,掠起了巨大的浪花。
甲板上,沃尔特正把一件黑色的袍子套到林凛霖的身上。
中式的袍子很宽松,套在林凛霖略有些纤瘦的躯干上不太协调。他抬着胳膊,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罩住了手。
金色的丝线在衣袍上绣了华丽的蟒纹,沿着漆黑的底色上淡淡的云纹爬满全身。
“这样会不会很滑稽?”林凛霖望向正在忙碌的沃尔特。
后者正在帮他系上一根同样风格的缎子:
“怎么会?源自家乡的服饰,所承载的是每个‘旅行者’的过去,那是只属于自己的传统,是唯一能够代表身份的东西。在这里风光无限,到头来他们只能记住你的成就,记住你的伟大,却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听到这里,林凛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想起了守墓人的话,自己曾经作为城邦的开创者,到头来却被所有人遗忘了。
也许后代们还把他和其他的筑城匠们的形象铸成雕像,摆放在城市中心的博物馆里,就在议会大厅的旁边,每次市民们参加会议的时候,就会看到这些,看到雕像下面铭刻的文字,上面记录了先人的生平,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们知道有人开创了辉煌,却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民主制度有些时候是一种反向的剥削,尤其是在聚落被建立的早期:被赋予权力的人蒙受恩泽,一面毫不犹豫地过河拆桥,另一面为他们歌功颂德。他们所想要的是有人承载起这份带来辉煌的使命,是谁并不重要。
人们崇尚的是那些伟业和成就本身,这些历史人物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载体,就像天使临世需要新生的婴儿以肉身承载。
拾掇好林凛霖的礼服,沃尔特站起来帮他拂去身上的褶皱。
“但为什么还是蟒纹的礼袍?按照东方的文化,这是只有王爵才能享有的礼制。”
“在‘旅行者’里,您有如同王候那般的权力和名望,尽管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声名不显。因为我们没有皇帝。”沃尔特微笑着,“我知道有些礼俗您不感兴趣,索性就不必了。校长那里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催你的不是灵魂学院的的那些吗?哈德拉为什么这么想要我到场?”林凛霖撇了撇嘴。
沃尔特摇着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他回头从一堆的服饰里摸索了一阵,从一项头冠下面找到了被盖住的盒子。他把恭敬地把盒子呈到林凛霖身前,打开露出了躺在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条青黑色的小龙,惬意地躺在绸缎装饰的盒底酣眠。
“龙戒?还要戴上这个?”他把手左手的拇指伸进盒内。
小龙爬上他的手指缠绕成一个戒指的样子,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收敛了四肢,金色的瞳孔像是点缀的黄金。
“这是您的身份象征。您不善于显露,却自有其他的凭证。阶级信号本就是宴会礼仪中的一部分,能够让人明白谁真正身份尊贵。”
见服饰打理好了,林凛霖朝着船头的龙首雕像走去。
沃尔特拿着几根红色的绸缎带和一把梳子,快步跟随上去整理着他的头发。他的手法很熟练,丝毫没有因为移动而有所抖动,尽管他散乱的发丝肆意地飞舞。
海风吹拂着甲板,拂过他的脸,这个海拔里可以嗅到淡淡的咸味。
林凛霖望着船首的方向,地平线上长出了丝丝缕缕的绿色纹路,升到空中收束为一根粗壮的树干,绽放作树冠布满了夜空,有着密密麻麻的星辰点缀着,好像枝叶上的芽穗。
“世界树~”林凛霖低喃到,“真是灿烂的文明呢。”
他扶着龙首,张开手臂让衣袖随风起舞,伸出舌头品味着海洋的气息,露出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怀念呢...青涩的年纪。”
但是突然间他的表情就冷了下来,好像涌现了很糟糕的记忆。良久,泪珠在两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没有任何声响,沃尔特也没有发觉主人的变化。
“先生,这不太好。极北雪原夜晚的朔风会把太古大陆上的辐射跨过天瀑吹到‘中庭’。尤其是在北欧,这里离极北太近了”沃尔特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提醒到,“当然如果您执意的话,记得维持好魔力屏障对辐射能的抵御。”
“沃尔特,你说他们是怎样爆发战争的呢,把这片大陆搞得乌烟瘴气?”
第五个太阳纪,是在人类文明自己的战争中毁灭的;据说还因为来自太古大陆北原的异变,最后整片大陆一直充斥在强烈的辐射中。
“斗争一直都是种族的天性,暴力的基因隐藏在人格的深处,只需要一点火星”沃尔特整理着他被扎好的发束,继续去绑下一个,“或许就是冰原火山的喷发,把隐藏在地壳里的大量的辐射物质带出,族群看到了利益。”
“所以他们挥动尖刀”林凛霖淡淡地开口,“晚宴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沃尔特瞥了一眼腕表:“如果依据定居点的统一时间,宾客们应该刚刚到齐,可能除了您和某些顽固分子。但是哈德拉校长一直是根据当地时间来设置的请帖,所以您迟到超过一个小时了。”
...
阴暗的办公室内,一个独眼女人站在窗前,抬头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望着星空。她拿着一柄漆黑金属魔杖,头部装饰着一块成色极佳的蓝色的棱晶。摧残地异常的星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把她的影子映照到一旁的茶几上。
此时这里坐着那位白精灵,品味着冰咖啡。他的裘衣此时被挂在衣帽架上。
“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开头就是这句赫尔维斯塔格外熟悉的话,他之前从那位巫师的口中听到过。
“裂缝似乎很不稳定”他说到,“雪姬无法亲自到场,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很抱歉这么多年无法来看看您。因为这件事,她难以抽身,必须终日躺在冰柩里。”
“今年的极夜会更长吗?”她问道,“你们的祭司们比我看得清楚,我无法时刻关注万里以外的地方。”
“往年增长的极夜,因为裂缝渗出的异空之霜遮蔽了北极星光,阳光没有指引会延后到达的时间。如果它保持这样的趋势,到了冬天,异空之霜的侵袭将无可避免”赫尔维斯塔无奈地叹气,“王国和我们的部落已经尽力了,北原定居点里也有很多巫师在冰海的沿岸设置了巨大的魔法阵,抵御裂缝和异空之霜。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情报,至少要能够把握它的运行规律。”
哈德拉苦笑:“萨沃尔,你知道这是奢望,我们最先进的潜水设备也无法从漩涡的‘引力场’安全地到达下面,哪怕我们能在其他海域畅行无阻。之前的报告你也看了。”
“我不理解,报告里说力场发生器的强度无法抵消漩涡的影响。所以为什么不用魔法阵强化?我们演算过,‘波塞冬’级的潜艇,再附加两层的强化阵纹能够支持起一个可以抗衡并维持的适应法阵强度,这样的模型想必你们也有。在海面上也可以联合施法,用大型禁咒改变那里的吸引力分布”赫尔维斯塔从眼前的一个界面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敲了敲桌面,“我们能想到的方法还有很多,可是为什么这些失败的探索报告里一个都没用,而且潜艇的强度也太...”
他打住了,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转过头,用诧异的神情盯着哈德拉。
哈德拉感觉到他的惊讶和注视,慢慢地转过身,左手不停地比划着:
“你的猜想是对的,如果你猜的是我所预料的那个答案的话”
“漩涡周围还有很强的‘心灵风暴’对吗?从裂缝里刮出来的。”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不过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毕竟雪姬回答过这个答案,而他那是抱着一缕希望地以为她躺在冰棺里,无法正确地感知外界的情况。
北原上时常可以看到极光,那是恒星喷发的高能粒子撞击大气所产生的。但实际上,高强度的灵魂震荡也可以产生一样的效果,灵魂的波动带动大气系统的能量活动变得更加活跃,从而容易产生频繁的粒子电离现象。
从雪原上可以时常看到恩赐般的景象,尤其当极光缠上世界树的投影,没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内心平静。可是现在,每当他看到极光透露出的极不稳定的运动趋向,内心的不安就会加剧。恐惧从天而来找上了他,在深夜里让他陷入不知所措的心灵困境,就像黑暗精灵的手爪叩响门扉。
“依据呢?‘心灵风暴来自裂缝’”赫尔维斯塔平复下内心,向她问道,“那个海底的裂口一直以来被认定是物质空间的现象,另一端沟通着其他星系或者某个平行世界。”
“这一点无从考证,我们只能排除来自海域内的地质系统或者大型生态群落的可能性”哈德拉在书架上翻找,摸到一卷纸质的地形图丢给他,“‘心灵风暴’的规模空前得大,我们没有记录在报告里,也屏蔽并删除了‘人格映射’的所有记录,在我们得出了它可能来自裂缝以后。”
“因为会引起恐慌?”
“没错,裂缝不是个秘密,对于诸多的文明而言。基于这个发现,裂缝后可能存在的景象就与我们原来猜测的大不相同了”哈德拉说,“对我们的威胁也就不仅局限于自然领域了,毕竟物质现实里天然的心灵灾害是不存在的。”
“会是什么?另一个文明的袭击?还是某种极其强大的智慧生命?”他摊开地图,看到中间的漩涡图标,以及周围用很精确的坐标定位的群落,都被画上了叉,“又有一个巨大的副本吗,裂缝以后?这种能对全世界造成影响的危害想必攻略难度高得惊人吧,世界级?”
她摇了摇头:“萨沃尔,不要用‘副本’来称呼它,这和那些在世界上随处可见的空间缝隙和古代遗迹不一样,那些是世界意志对我们的恩赐,而这可能是真正的灾害。”
“就和前五次太阳纪的‘终末’一样?”他问到,“针对整个‘泰拉’上所有文明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