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石质房间,这里遍布着各种形式的浮雕,大部分都被认定为是一种象征物,作为术式的媒介。这些艺术装饰构建成了一个结界,将这里从“现实”的概念里独立出去。对于违反规则方面的事,世界似乎对于一个独立的部分有着格外宽广的胸襟。很多人也把这样的方式当作逃避惩罚与不劳而获的捷径。
天花板上铭刻着玄妙的星座图案,星辰按照它们自在天文物理学和占星学的规律排列,并且在青黑如夜空的屋顶上流转,虽然这些理论只是人类的巫师和学者认知它们运行规则的方式。
星辰之间被勾画上去的线条,箭头,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几何状物所联结,旁边潦草的笔迹描绘的是彼此之间的关联和其各自的象征的概念内涵。所有的联系让星辰的排列构成了一张网,笼罩在星空之下的人,而他们都在一种叫“命运”的束缚里。
每一颗星辰有着自己的学名,方位,质量,以及因此产生的一系列物理性质和现象。独一无二的个体存在让它们有着自己专属对应物,有些是人的性格,有些是肉体特征,有些则象征着他们即将面对的经历。
因为从星空的图景里可以看到无比完整的个体,甚至有些在地上的人世间无法窥见的属于人类的物种和群体特性,都能在明晦交替的星光里瞥见。与其说星座代表着运势,不如说个人的命运被模块化为星子,他们人生中不论可以具象还是不可以具象的概念都被赋予了夜空里闪耀的指引者。
它们分布的领域延申到四周的墙体,又向下蔓延到地板上,通过几何的模型和莫名的符号联结。
星图覆盖了整间幽室,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星空里一样,被环抱在人类的未知和恐惧里。
地板上有一座微微隆起的祭坛,中间凹陷形成了一个池里,灌满了从地缝里涌出泉水。星辰的光辉顺着彼此的关联汇聚到了这里。
房间里的女人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星辰运动,轨迹倒映在她仅有的一只眼珠里,复杂而紊乱得像一个揉起的线团,用占星师的话讲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丝线。
“很多的要素都在改变,原有的平衡已经很难再维系了。”
“世界变化的前夕吗?一个可以稳定存在的新系统即将构建,这次的变化会是什么呢...”
“这个文明在一次又一次的灾变里挺过来,逐步地把握着原本无法触及的要素。”
“文明的敌人...还剩下多少呢?”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又好似在对着某些人诉说。
实际上这片星空里的每段流转,星辰闪烁时散发的变化不定的光,乃至她的每句话,每个举动,每一秒钟映射在她瞳孔中的景象都会被房间里布置的结界术式记录。很多远在世界其他角落的巫师都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
“女士,所有的话都已经转达了。”
房间角落的一张书桌上,金属球悬浮着,晶体映射出一道身披深蓝色巫袍的身影,兜帽遮住了脸,不过能从声音听出来,是个长得不赖的女性,至少她富于磁性的嗓音给人一种基于被魅惑的信服感。
独眼女人没有回应。
巫袍身影恭敬地站在角落,不发一言。
良久,独眼女人才从出神般的奇异状态里走出来。
“你觉得变化还有多久会开始呢?”她怔怔地问。
“女士,星相的结果会交到每一个有资格解读它们的人手上。您一直以来都只需要向世人转达星辰的旨意,怎么适应变化是‘旅行者’们的事...”
“不,你错了”独眼女人打断了她,“变化不是只针对‘旅行者’。”
又顿了顿:“需要适应变化的也不是我们。”
...
一间装饰豪华的书房内,林凛霖对于魔镜里反馈过来的星相变化视而不见,埋头在羊皮卷上描绘着“死亡”时的所见。凡是涉及到魔幻的情境,用一般的纸和纪录笔是无法描绘出其中神韵的。“黄泉路”在白纸上只会被刻画成精致无比的黑暗风格艺术,而不是作为一个“过渡地带”的概念被解读。
羊皮卷这类中古世纪用作咒语记录的承载物却有着固化抽象要素的特性。实际上大多数动物的皮毛都具备这样的特征。
林凛霖的羽毛笔划过粗糙的表面,材质特殊的墨水没有一点渗入的痕迹。笔尖划出两条蜿蜒的长线,描绘了一条河,再用短小的波纹点缀它的流动。河上驾着几座桥,桥下延伸到他脚下的道路上铺满了软沙,每在上面踩一步就好像会被流沙吞下去。道路上萦绕着雾气,云山雾罩的感觉笼罩着视野之内,河的对岸乃至周身的情景都无法看清。
他画地很吃力,皱着眉头想要回忆起自己见到过的一切,为此不惜把脑浆挤出来。
和在坟冢上的情景不同,“黄泉路”似乎有影响灵魂中记忆模块的能力,他所能回忆起的画面好像被置于水潭的底部,稍有波动就会变得模糊。
人类的社会走到了入今的时代,生物演化的失败过程早就可以被基因工程学和仿生学干预了,作为炼金术分支的魔药学和生物魔法也能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更别提直击生物概念本质的灵魂与心灵类魔法。
人的意识系统在很大程度上被改造得极为完善,他们可以像信息管理一样,在特定机制的管束下调整自己的记忆。而作为前提的,他们的知识获取和保存变得极为简单,“过目不忘”都是一个极为肤浅的记忆层次了。
所以林凛霖干脆直接放下勾画中的笔,不再在这方面挣扎。
生人踏入死者的领土已是禁地,若想活着离开向世人传达见闻,称呼那里为“死者的世界”时就应当再少几分尊敬了...
所以自己是活着回来了,但是对那里的记忆去淡得近乎忘却。
民间的怪谈大多都是这个套路:机缘巧合之下有个农民误入了仙界,在上面体验了自己在凡间作为一个被剥削者无法想象的极乐,然后因为放不下凡间的妻儿犯贱般地离开,回到家里觉得这些只是南柯一梦。
他拿起了被记录在羊皮卷上的实验模型,这实际上能够被符文刻画出一个动态的过程,时间轴的尺度也有注释;同时又从一个交互界面里调出了数据化的模型,这个版本显然更倾向与对物理世界的描述。
正前方还有一卷用于对照的,是对对象“概念”的符号描述。
这些所谓的对照很复杂,三种图层叠加在彼此关联所衍生的额外变量和关系多到会让一般的学者双腿发软。一个进化后的神经中枢也绝对没有这样的计算能力,这一般需要计算机进行模拟。
当然,一些辅助计算并强化思维能力的植入物完全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但是“人体技术改造”是一个比看上去更加复杂的领域,一个植入了神经计算设备的大脑是无法像原来一样被术式判断为“智慧生物的意识源泉”。物理层面上看两者的本质都是一种计算系统,但是在术式的判定下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改造人”一直是很难搞的领域,这项技术的发源如果一直追溯,可以达到第一个太阳纪,那时候可还是天启纪元的开始,这个文明的旅途才刚刚开始。过了五个太阳纪的打磨,这项技术如果和魔法摆在一起依旧会成为一个很困扰人的话题。
当然,林凛霖并不担心算力匮乏的问题。他挥了挥手。“夜雨”如侍者一般地站在他的身后,此刻会意地走上前,透过发丝注视着桌上的书面模型。
桌上的羊皮卷在一股托力下漂浮起来,在空气里舒展开,上面描绘“亡宫”结界的诡异符文散发着灰色的光晕,不过这只在“灵视”的视域下才能够被观测。
事物在人的眼中会呈现一层与物质表象对应的“概念图层”,人类对于事物的主观观念会被呈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从而被读取。而这种超脱物质感官的信息获知过程被称作“灵视”,是通过灵魂感知接触到的事物的本质的路径。
所有魔法的基础就建立在这样一种“把握观念”的过程上。
“夜雨”把那张书写了“概念”符号的羊皮卷撕毁,一股淡蓝色的火焰窜出把它烧毁,上面代表了事物“概念”和关联公式的符文独立地浮在了半空,在控制下精准地在亡宫的模型里找到了自己的对应物。
“灵视”下所能看到的动态过程就这般简单地被她独立了出来,描绘物理状态的数字模型也被引申出密集的箭头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注释,指向着羊皮卷上对应的部分,原本很复杂的运动被轻描淡写地处理成了孩子的绘本。
实际上这个过程涉及的所有计算过程都是通过“夜雨”完成的,她的人格意识产生自一个独特的核心,而这个核心则来自林凛霖的意识映射。技术的引入为“夜雨”附加了很多强化思维能力的设备,也就赋予了她匹敌计算设备的资本。
因为“核心”诞生衍生的某种特别关联,“夜雨”和林凛霖的意识是联结在一起的,共享感官,记忆甚至是意识活动。
“从消失开始到再次追溯到这里,从这里的视域看,中间的跨度只有十几分钟。”“夜雨”拨弄着图像,解释道。实际上这个过程完全是多此一举,就像在自言自语。
“随身的传感器失效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恢复了,这之后的时间感知和这里的记录完全对得上了。”林凛霖把两段曲折的轴线放在平行的位置对比。
“‘过渡地带’似乎不是时空维度上的概念,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流逝还是存在的,但是速度却不统一,甚至还有逆流的过程。”他划动着日志。
“调取的记忆里有对时间流动的感知,但‘灵视’视角下没有捕捉到时间的概念。”“夜雨”补充着,“‘过渡地带’本来就是基于某个和死亡有关的概念生成的维度,‘时空’没有作为一种规则被引入,它只是营造了一种心灵上的认知错觉”
“‘灵魂’这个时候会在哪里,我指的是对于一般人死亡的过程?”林凛霖调取出一个空白的界面,随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六芒星,又在外面圈了一个大圆,标注了“物体空间”“第一”等字样,“物质世界赋予灵魂某些属性,比如作为一个活人存在的本质,心灵力场,还有捕捉魔力...立足到神经系统,意识活动,以及‘心灵’的概念。”
“脱离了物质世界,进入了纯粹的‘观念域’里,这些属性就不存在了,它也不再有空间坐标,不再需要依附于一个实体,超脱观测地离开了。”“夜雨”说,“肉体呢?你是两个部分一起进入的,日志上显示你的肉体也一起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的项链没有检测到‘黄泉路’上有任何的实体,连我自身的实体也没有,只有纯粹的‘概念。’”林凛霖皱着眉,“但在另一个‘过渡地带’我的实体特性又能被观测到...不对!只有我和守墓人——我们两个主体具备物质特性,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物理属性。那些墓碑,还有被掩埋的人。”
“回归前,随身记录设备的最后一段日志又表明,走出木屋后的平原是‘实体’的,至少在观测到的范围内是这样。因为已经回到现实的缘故吗?”“夜雨”说到,“为什么之前只有你们两个被物理意义上被判定为‘存在’。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林凛霖也很困惑,按理说守墓人会被归类到“除了‘林凛霖’以外的事物”而被认定为纯粹的“概念”,和其他出现在场景里的物体一样。
“问题是我为什么会被判定为‘实体’,如果我们被置入的领域甚至不能赋予‘灵魂’在物质世界应该有的特性。”
“可能性有很多,不过既然有两个切实的存在我们可以找寻共同点,排除一些可能性。”“夜雨”提醒到。
“只有我和他的真实性是可以被确定的,因为我们都是从现实进入的,那些坟墓,似乎都是‘埋骨地’的投影。是因为这个吗?我们本来就是具有物质特性,被从物理层面观测到也无可厚非。”林凛霖有一些了然了,“但是‘黄泉路’又能够消弭我的物理属性。‘过渡地带’却有着不一样的规则。守墓人应该能够自行定义他的领地,所以‘黄泉路’是更为一般的常态,‘物体’的概念在那里是不被承认的。”
“所以为何会被允许进入,如果那里本来就排斥物质属性的化?‘亡府’提供的结界让你被判定为‘死’的状态,我们汇聚了大量与‘死’关联的要素,这些多出自于古代东方的丧葬文化。可是我们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与‘死亡’有关的事物被放入过不少,为什么从前不被承认?”“夜雨”询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