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觊觎名园心存念 抽粱断柱了无痕,拙政园奇案,竹桥客2,免费小说导航

第十一章 觊觎名园心存念 抽粱断柱了无痕
    却说王忬、王子让在拙政园安顿下来,至晚,汤勤也来到了,禀告王忬“那位公子”此行的目的是陪母亲回江西老家,并非冲着王家的藏画而来。王忬听罢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才放回肚里。但他仍感到时间紧迫,决定明天一早便登船返回,尽早把原定计划付诸实施。

    那汤勤当年在长洲因果巷因果庵居住时,与王子让是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酒肉朋友。子让家那片布匹店在观前街上数一数二,日进斗金,故子让花钱如流水,汤勤没少从中得好处。后汤勤去了浙江,在书信往来中得知子让被人设陷而败家,但其中详情则不得而知。如今一朝相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二人约好通宵不睡,子让到厨房弄了些酒菜拿到房里,边吃边聊。

    汤勤道:“侬仔细讲讲,那个赌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体?”

    王子让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咬牙切齿地把本来就尖的嗓音又提高了八度:“嘿,文彦兄吾同侬讲嗷,徐少泉那个王八蛋有朝一日勿要落到吾的手里面就好,勿然的话,吾要叫伊死无葬身之地!”

    汤勤心中好笑,脸上没带出来。他知道这个女人腔的胖子除了花钱,身上没有任何本事。他正色道:“那是自然!——勿过,侬还是先把事体从头到尾讲讲清爽。”

    于是,王子让娓娓道来。

    原来,王献臣知道造园需花费大量银两,故自正德四年(1509年)回乡谋划建园时便开始经商。他在次年暴雨和海啸、飓风连袭长洲,经济最为萧条时低价盘下观前街一家布匹店,经营松江梭布、绸缎等,因运营得法,到子让手里已成为观前街上数一数二的大店,有资本千余金。

    与王家布店相隔不远另有家大布店,店主姓徐名佳字少泉。按说同行是冤家,但徐少泉则不然,他不仅每每与王子让主动搭讪,而且很照顾王家生意。凡有顾客在他家店铺里买不到的商品,他都会推荐客人到王家布店去看看。如有好销的俏货来源,他也会邀请王子让一同进货,说是有钱大家赚。王子让天性好交际,何况遇上这么个热情、慷慨、仗义的同行呢?!于是,徐少泉成了他的莫逆之交,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

    殊不知,“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徐少泉乃望门大族子弟,族中做官、经商者众多,富甲一方。仅少泉这一支系就在苏州、应天、杭州等地农村广有田地,城内有多处宅院、园林与商铺。更为凶险的是,徐佳并非善良之辈,性情狡诈,手段阴险,常利用江湖骗术巧取豪夺。他早就对拙政园垂涎三尺,但因王献臣曾在朝为官,官场上多有故旧至交,徐少泉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大树已倒”,只剩王子让这棵无依无靠的“孤苗”,攫取拙政园时机已到,徐少泉开始了谋划与行动。首先是“釜底抽薪”,即设法搞垮王家布店,断绝子让的经济来源。为此徐佳“欲擒故纵”,先让子让在赚钱上尝到甜头,以取得他的充分信任。接着是“调虎离山”,徐佳终日缠住子让玩乐享受,不让其有时间打理店铺。而自己则安排弟弟少霖在打理好自家店铺的同时,对王家布店暗下手脚。

    王家布店有位掌店伙计阿发,杭州人氏,头脑活络,精明强干,经营有方,为店里积累下不少老主顾。王子让不在时,他说话比账房先生还管用,店里日常事务都能做主。这日天色向晚,小伙计上好店铺门板,阿发见诸事料理妥当,便按习惯出去吃晚餐。他的薪酬高,晚餐也吃得讲究些。

    在一条僻静弄堂里,有人挡住去路。阿发仔细一看,见是徐家布店的二东家徐少霖,连忙行礼、问候,却被少霖一把握住小臂,笑嘻嘻说道:“阿发兄勿必客气,吾有事体同侬讲。走,借一步好讲话。”

    阿发见做东家的竟与自己称兄道弟,不觉受宠若惊,更不知所为何故,只得懵懵懂懂、满腹狐疑跟着走。

    二人进入酒肆,上二楼在雅间内坐定,少霖点了一桌丰盛菜肴,又给阿发和自己杯里斟满酒,端起杯笑嘻嘻说道:“阿发兄啊,来来来,吾先敬侬一杯。——这淮安苦蒿酒刚喝到嘴里嘛有一点点苦头,咽下去慢慢回味,甘甜醇香,很好喝的嘞!——侬尝一下子看看。”

    阿发倏地起身离座,躬身作揖说道:“少东家,吾是个伙计,哪有资格坐在这里吃酒?!少东家有啥吩咐尽管讲,吾一定照办就是了。”

    徐少霖略略沉下脸,埋怨地说道:“哎呦,侬这么大声喊,等下子外面都听到了嘞!”但随即又“多云转晴”,笑眯眯地说道:“来来来,快坐下,吾叫侬吃酒,自然有吃酒的理由。——干脆照直讲吧:吾有件大事体要请侬帮忙!这个理由总可以了吧?!”

    阿发怯怯地轻轻点点头,算是表示同意。

    “来,吾先干为敬!”徐少霖一饮而尽。

    阿发也随着把酒喝干。

    徐少霖从砂锅中的母油船鸭身上撕下只腿,又拨开鸭肚开膛处,夹出一筷子猪肉丝,都放到阿发碗里,用筷子头点着笑眯眯说道:“来,尝尝看,这家酒肆烧的船鸭味道顶好的!”

    阿发边拿起筷子边嗫嚅着说道:“少东家,究竟……”

    “哎,现在啥都勿讲!”徐少霖打断他的话头:“先把酒喝好、菜吃好,其它事体等下再讲。——这么丰盛的宴席勿好好享受,那吾两个勿是成了大‘戆胚’(注)了吗?!”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少霖这才笑眯眯地开言问道:“……阿发兄,侬是哪里人氏啊?”

    “吾嘛是杭州人氏。”酒精和美味佳肴的作用已经使此时的阿发神经放松了许多。他面色微红泛光,带着恭谦的笑意。

    “哦,杭州啥个地方啊?”徐少霖又问。

    “清河坊,就在清河郡王府的那条太平巷里面。”

    “呦,好地方呀,那里是杭州最热闹的商业街呀!”

    “是的嘞。”

    “阿发兄成家没有呀?”

    “嘿,”阿发自嘲地一笑:“吾一个跑堂的伙计,养活自己嘛还勉强可以,哪家的姑娘肯跟着吾吃苦受罪嘞!”

    徐少霖把筷子横放在小碟上,笑眯眯地说:“这样子的话,吾这个忙请侬来帮是再好勿过的了!”

    阿发也放下筷子,坐直身子说:“少东家,侬勿要客气,有啥事体尽管吩咐好了!”

    徐少霖说:“是这个样子:吾家在杭州也有一片布店,巧的很,就在侬家太平巷口外面勿远。店里缺少一个像侬这样精明强干的领班伙计。所以,吾想请侬到杭州那片布店去做生活,报酬嘛比侬现在的薪水高一倍。这样子的话,侬既可以挣钱讨生活,又可以在父母高堂面前尽孝心,将来娶妻生子的事体也都要好办些。侬想想看,这是勿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体?!”

    其实,随着时间推移,阿发也渐渐猜到了徐少霖此番找他的用意。“同行是冤家”,相互间“挖墙脚”是屡见不鲜的事。一家同行店铺老板偷偷找另一家店铺的伙计,除了“挖墙脚”还能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呢?但徐少霖提出的条件和点明的好处的确打动了他:报酬翻倍不说,单单能回家侍奉父母这一点就对他这个独生子有巨大吸引力。何况回家后吃、住费用都要省很多,再找个家乡姑娘成家生子,这些大事办起来都要比自己一个人远在异地他乡要顺畅得多。这实在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啊!

    “……对吾来讲嘛自然是好事,可王老板店里人手紧,吾勿好走的啦。”他垂着眼皮沉默片刻,用低低的声音答道。

    “这个侬放心好了!”徐少霖立刻说道:“侬走之后,吾大哥会帮王老板再找一个得力的人,勿会耽误他生意的!伊两个那么要好,天天都在一起,这点事体还会搞勿清爽?!——能干的人勿是没有,但都勿是杭州人。侬去了就在自家门口讨生活,自然会死心塌地地做,吾兄弟俩个也就勿用再惦记那边的事体了。侬想想是勿是这个道理?”

    阿发听罢点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那好的,杭州的店铺里啥晨光要人?”他下定了决心。

    “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吾明日就去找王老板辞工!”

    徐少霖取出一锭银子放在阿发眼前:“阿发兄,这十两银子侬先收起来。”

    阿发惊疑地问:“少东家,侬这是啥意思呀?!”

    徐少霖笑道:“阿发兄啊,吾同侬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侬就勿要去见王老板了,免得伊问东问西。这样侬难免显得有点勿讲信用,喏,这枚十两的银锭就算是补偿好了!”

    阿发暗想,做老板的心肠真是比木匠的吊线墨斗还要黑!明明是釜底抽薪、断人财路,还要在人前装笑面弥勒佛嘞!不过,既然自己决定要走,告辞不告辞也便无所谓。这十两银子抵得上半年薪水,稻米嘛也要买它几千斤。为这笔外财,就是当回小人也划得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戆胚”是苏州方言“傻子”之意。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