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寂静无声,平镜似的水面上细细涟漪波动,但水下汹涌的波动和翻滚让水色逐渐变黄。细看过去,水下方才显现出丝丝毫毫流动的水纹,可见水深不见底,暗中波涛汹涌可怕。
就连言于友都感受到了一丝可怕的气息,如山雨欲来,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却不下雨。
本该晴光好的时辰天色却阴的厉害。
鸟都和百里蹇紧盯着水面,两人浑身的气势。
鸟都几十年的凶兽经历使他一身凶恶气,要是表情和蔼些还好,一旦盯紧了谁,那种被凶兽邪灵盯上的恐怖感和诡异感让人毛骨悚然。
百里蹇更不用说了,虽说他自断一臂,他的修为却没断,甚至心境有了突破的痕迹,杀过无数人的血气煞气更甚鸟都,像是漫不经心的虎,不悦了就要杀个人。
饶是言于友沉稳内敛的人,也不住退后站到船室门边去了。
他看着两人簇拥的那个青年,或许称他是老人也不为过,这人第一眼要人觉得年轻。交流下来神情平淡又想老人般仿佛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云淡风轻,英俊的身姿却让人难起旖旎心思,他像镇山虎的剑又像坟边的孤竹,最像不迫的主人,看谁都像看子民。
良久,言于友都站到腿麻了,却越发放轻了呼吸,连他都能感受到,无声的硝烟,对峙在进行。
船不知道何时停下了,听说鸟都他们一行人不少,可船家船工和其他人好像没发现船停了一样在船室中自如的交谈弹奏行驶。
诡异的像是鬼城中轮回停滞的魂魄,永远停留住,外面静的压抑,这些声音像是催魂的死音,叫人胆寒。
言于友感受的没错,两边的气斗的惊天。
文官没上过战场,如果他上过战场就知道,有些东西眼睛看不出来但人的直觉不会出错。
鸟都和百里蹇的气势惊天,水面下也溢出一种气息来,阴鸷埋怨,没有杀过人的气息但怨念很深,大凶。
言于友眼中出现一道旋风,从水面上直直出现随后以肉眼能看出的速度迅速变大。
奇怪的是,旋风没有将周围的一切吸去,一根草都没有吸去。
怪异的旋风时而靠向船边时而靠向水面,辗转波折。
周游没事人似的俯视水面,只是指节敲动在栏杆上,律动有序。
鸟都被这动作吸引,递给百里蹇一个眼神。
百里蹇点点头,长剑出鞘。
刀锋下,攒起的风刃一道更比一道锋利。
少年沉下气,剑背划过自己的脑袋取下头巾。
长发炸开!
似乎有什么大风刮的他的白发向后疯狂舞动,煞气直冲云霄。
少年双腿分开比肩宽,下肢使力,瞬间鼓胀的肌肉充盈满他的褐绔,盘亘的青色血管顺势向上,出现在他的手上脖子上。
“嗬——!”
一声落下,几乎用了百里蹇的八成力。
剑光横着出去,越来越大,光芒更盛。
可怕的威压终于压碗了周边岸上的草木,空中巨大的旋风竟然被劈成两半。
剑光被旋风阻挡稍稍慢了一瞬,随即以更可怕的威势冲下江去。
巨大的剑气斩开涛涛江水,一瞬间江上重新流动起来,一下激的有十丈高,引得岸边百姓疾呼。
不少人都退后一步,生怕遮天的巨浪扑向自己。
然而并没有,被斩开的江面没有见底,蛟龙试探着迟迟不敢出现,直到有个白眉人的影子出现,蛟龙惊吓过度,深不可测的缝隙中一道水蛟攀缘着巨浪竟然腾空之上,却没有顺利冲向天际。
蛟的尾巴留在水中,不知怎的,这水像是有灵魂一样抓住它的尾巴,要他再次堕入深渊。
就这样,蛟龙入水。
旁边的小船却没有收到一丝影响,沉静的立在水中。
“砰!轰——”
岸边的百姓直呼奇迹,有的已经跪地叩拜,口中又祈求也有盼望。
百里蹇今天失去了一条手臂,这一剑已经耗空了他的力气。
佩剑立在地上,少年单手支撑着剑,上半身直直斜下来,长发泼墨般迎风飘扬。
百里蹇凤眸微眯,眼神顺过岸边看向鸟都。
被扫视的鸟都一怔,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言于友立刻站出来,快速跑到百里蹇身边。
“荡荡天门龙落监,蛟抢入道浪滔天,冻云洗过晴空向,碧玺蛰起复殿前!”
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百姓们纷纷跪拜,有点学识或者见识的已经猜到,这是一首预言诗。
青龙落滩涂,蛟龙入青云,蛟倒晴天碧,殿上碧复起。
鸟都的腰板霎那间停止了,他也明白了。
大手指向身边的少年,“世有刁蛟,强抢民船,每有航船,日夜兼程游不出一小小渔阳江,原是此妖作怪!今日雪发使者降临,其人为居士所派,诛杀妖邪不惜自断手臂!如此英雄,为民除害,当是天下众望之所归!”
穿云裂石般的声音比刚刚的即兴诗更有渲染力,更加洪亮,更加振聋发聩。
“百姓们,相亲父老们!不要跪我们也不要跪蛟龙!要跪就跪自己,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跪富贵权臣,只跪天地良心!”
鸟都的话还在继续,只是岸边的百姓的惊住了,不断有人跑来看热闹,也不断有人向旁边的人解释刚刚的神迹。
如果有人不信,众人直指那未驶远的船,船上人声熙攘,一雪发断臂的少年在其中尤为突出。
岸两边昨天还笔直的柳树,现在就悉数弯了腰,一个个垂下的长长的柳条来。
“这柳树弯成这样,雪发行者也只不过是断了一臂,不若日后就叫这柳为雪柳吧!”
有人这样提议。
“什么雪柳,人家都说了是居士派来的使者,肯定叫居士柳啊,你看它这么谦卑多有文人气质”
“那要不就叫居士雪柳……”
……
无论这些人是如何定夺柳树名字的。
船上的人受了蛟的蒙蔽后又受鸟都的镇压保护,愣是错过了奇景。
只有铁衣和铁锋看到了龙起又落的景象,随后就是众人被鸟都的声音唤过去,懵懂的看着岸边朝拜的行径。
铁衣最先跑过来,小短腿抱住周游的腿,被三两下抱到怀里,搂着周游的脖子要他给自己讲刚才的故事。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神明,只知道神明保护百姓,就不会伤害自己,敬而不畏,亲而友善。
周游笑了一笑,一手向地面勾勾手指。
一只小泥鳅落到铁衣掌心。
“居士,好小的泥鳅”
铁衣戳戳泥鳅的身体,又软又凉。
鸟都和缓和了一会的百里蹇靠近,歪着头看泥鳅。
其他人却不敢靠近。
即便是薛青云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对周游畏大于敬的。
只有一个男人看了一眼那只泥鳅,悄悄退后了,走到人群后面去了。
“泥鳅化龙?平生也是大开眼界”
言于友把孙子抱过来,两个小孩头对头抢泥鳅玩。
小泥鳅动了两下就不动了,装死。
“是啊,我也没听过,是有左右逢源的意思?”鸟都凑过来并没有动泥鳅,这泥鳅阵仗大,一败阵下来胆小的很。
“江中却是少有泥鳅,为何他出现在此地作乱?”百里蹇立在言于友旁边。
一身褐黑色的衣裳,肤色也是小麦色,偏偏白发胜雪,银色的发丝中斑驳可见一两根半黑的发,更显他如利刃出鞘般的气质。
“此乃,堕龙”
周游这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对这个称呼很是耳熟。
“堕龙不是用来骂雨神龙王的吗?老天不下雨了就骂龙王爷是泥鳅”
鸟都心直口快,心中总觉得自己师父最厉害,说话也惯是口无遮拦。
言于友看他一眼,点点头,其实他也想说来着。只是觉得大家此时就在江上,说这不敬的话有辱斯文。
“是了,所谓鲤鱼跳龙门,正是因为鲤鱼只缺龙形却有龙相通龙性”
周游抱好铁衣,大手拉住铁衣的小手,只听铁衣接话说“泥鳅肯定是不若鲤鱼像龙才被人笑话的”
百里蹇想明白了,看着铁衣手上的泥鳅,开口道“泥鳅体长,有龙骨却无龙相;泥鳅逢源,有龙性却无龙形;泥鳅顽强,有龙运却无龙命”
一语道破,让鸟都恍然大悟。
“可惜泥鳅钻营于泥中卑微辗转,一身龙样蜡枪头却如何休不成龙也没有龙命,俯仰于淤地间无法升腾”
言于友自身也是亲历官场的人,世人说他正直无私忠君爱国,殊不知他也曾痛苦动摇过,最终过的也没比这泥鳅好哪去。
“可是,蛟龙不也是龙吗?居士,为什么它能变成蛟龙啊?”
铁衣动动小手,把半死不活的泥鳅拉起来乱晃。
周游垂眸,手上掐算飞快,此事眨眼间就有了答案。
一只挂着流珠的大手抓起泥鳅,朝他吹了一口气。
刚刚还无力乱动动泥鳅顷刻间恢复了体力,挺起身子站到铁衣手心上,像个人似的作揖。
“上仙明鉴,我本是渔阳江中的小蛟,虽实力不强但也是修行稳健,后来为救人投江,却反被妖道抓住抽了蛟筋刮了蛟皮,被迫困在泥鳅身中,活生生散了八百年修为!就在昨日,小蛟我又嗅到了那个妖道的气息,担心他跑掉于是封了渔阳江,凡事船客上江,纵使船夫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会被我拖回原地,可我一人一物都没有损害过,更是从未杀过人,天可怜见的,就是如今化蛟也无法脱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