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暗,熟悉的轮回,又是这个梦。
没错,进财已经能确定自己在做梦了,只是他醒不来,虽然身体没受到实质伤害,但第二日总是头昏脑胀提不起精神浑身无力,连着跑肚,日渐消瘦。
就是现在,进财还记着自己睡前是请了法师给自己贴了一屋子符箓,各种物件都弄了,可他还是照常入梦来。
今日的梦很漫长,那两个奇怪的人没有出现,他像一个看客,看到另一个自己被人打骂,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味站在一边围观。
先是他成了花界大茶壶身边的小厮。
谁知这大茶壶恶事做尽,却都推给进财承担。
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被踩断了一只手。
被踩进土里的手像他的人一样肮脏。
就这样,“他”被送到衙门,可是衙门却说什么奴才不是人,主人怎么做那是主人的事。
而“他”因为卑杀尊被处以极刑。
第二世,他成了一个女人。
但没有活下去。小小年纪被配了婚。
喜笑颜开,满怀期待。
吹拉弹唱中她被抬过自家门前的小河。
迎接她的是坟茔。
她嫁的不是生人。
临走前,妹妹又生病了。
妹妹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
母亲很生气,姐姐和“她”已经买了好价钱,加上“她”平时吃的不多,五年了也没有花家里多少钱。
可妹妹天生心疾,花了不少药钱。
于是妹妹死在了母亲手上。
在晴光万里的那天,妹妹被母亲带到河边去。
妹妹就死在河边的树上,四肢断处流下的血顺着钉子流到树上滴到地上。
而后,就这样被扔到水沟里。
母亲怒骂说“你们仨个不得好死真是该的!谁让你们不长眼投到我家来!生一个我扔一个!要想生病也不投个好人家!我看哪个女的还敢投到我家来!”
进财看着自己胳膊腿上的血洞,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能感同身受,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世,他终于生到一个有钱人家。
听说这家是当官的,“他”爹是当朝五品大官。
就这样,出生之后的半年“他”享受到了这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的关爱。
作为官宦子弟家的嫡长子,聪慧可爱,下人巴结着,父母照料着,兄弟姐妹尊敬着。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这样幸运?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幸福活着的吗?
他不信。
“他”一直忐忑的承受着这些爱意。
直到有一天,朝廷出现了一位天师,那天师一上位就说国势低迷是因为皇室有人抢走了公主的运,使得公主命不好。
于是,血洗皇室。
他又说国势之因盖以国中无大河大江,龙脉缺失。
于是百姓被征兆,日日苦徭役。
他还说邻国有宝马,应交与皇帝才是。
皇帝一声令下征集一万人组成使团去那个国家要求进攻宝马。
被拒绝。
于是无数百姓被收编为征西军,举国之力只为一起马。
最终,“他”的家被抄了,理由是“以下犯上”
“他”降为贱籍。
被买去七品小芝麻官家当下人,幸好“他”的家人仍然爱“他”。
“他”没想到的是,爱也是一种负担。
正因为这种溺爱的守护,他就是成为了下人,家人因他的捡柴活计太繁重,反复找主家去闹。
这是进财第一次感受到爱,也是第一次被爱拖累。
直到“他”的家人一个个去世,人人惨死。
世界上最可怜的不是他从未被爱过,而是他明知这些爱都是幻象,但还是被爱所困最终失去爱。
如果我不曾被爱,或许我不会这样悲伤。
“他”的家人是如何惨死的呢,他曾经如何对别人的,“他”的家人就是如何死的。
这一世他活了很久,一生潦倒,再没有被爱过。
就这样,进财闭上眼。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新的痛苦人生,但他已经不想再看了。
索性闭眼吧,死不了,活不成。
活成这样也配叫人吗?
不配。
进财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芝兰玉树但邪肆阴狠,面无表情的少年。
这时他才知道,他那句平淡的诅咒,实际上有多可怕。
进财崩溃了,他疯不了的,没有人比那个男人还疯,人一旦知道了真相和结局,就是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的,最终滑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砰”的一声,他狠狠跪在地上,双臂无力的下垂着。
最终他蜷缩起来,额头一下更比一下用力的磕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进财已经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了。
光芒中有一个少年出现,他是这样贵气逼人,一如初见。
光芒太盛进财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进财知道,他一定是面无表情的,仍然那么孤傲,进财不敢再抬头,一味的磕头。
“慈悲,世人皆苦,贫道实在不忍生民痛苦,今日,唯有一法能救你”
多么仁慈的声音!
进财慌忙抬头,只是看少年的道袍,不敢冒犯,嘴巴却颤抖了。
眼中的泪刷刷留下来。
“先生!您说,只要有办法我就上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百里蹇的头没有低下,如果进财抬头就会看到,他藐视的眼神,那不像看人的眼神,仿佛他是个死物。
翌日辰时,衙门口。
“砰!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鼓声像连天的雷,吵得人不得安宁。
只见一个男人从街上缓步走上台,神色威严,一身官服,俨然是什么大官。
“你?进财?你在这做什么!”这是林知府。
进财见了林知府,如释重负。
只见他眉宇间一派浩然正气蓄势待发。
“林大人,草民状告舒家少爷舒存善!十几年来欺男霸女,飞扬跋扈,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连杀郡中七十余人!”
说着,手上拿出一张血书来。
这是他手写的状书,足足有一丈多长,用的还是上好的绢布写的,其上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是倒吸一口气。
百姓都知道舒家为恶已久了,可是官官相护啊,知府怎么可能会办理此事?
果然,林知府大惊,对身边的小厮耳语两声,赶忙推开大门。
身边的皂吏很有眼色。
一个青衣小吏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愤怒大吼“进财!你身为舒家家仆,却叛主扒外,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甚至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按律当斩!”
进财呵呵两声,又举起了两个本子来。
冲着百姓大喊说“这是舒家的罪证!包括杀人之后息事宁人的单子和各种强抢民女收受贿赂的证据!”
百姓哗然!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人激动有人面色如灰。
只有一个少年面不改色。
只是他此事没有注意进财,而是一个女人,身穿红袍绿袖站在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进财。
此人绝对不凡,甚至百里蹇离她那么远都能感受到浓厚的灵压。
越厉害的神仙对修行之人的压迫就越强。
可是周围的人却仿若未见,只能说明她身上带着障眼法,或是实力已经有了融合天道之预兆。
怎么会,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实力的神仙!
再看她的脸,百里蹇只觉得像男也像女,周身玄黄之气难掩盖。
他却看不清她的脸。
或者说,他看得清,但记不住。
与此同时一只脚踏进门的林知府大惊失色,吐沫星子顺着他乱抖的手指冲向进财“把这个恶徒给我抓起来!”
周围的小吏举棒的举棒,拿刀的拿刀,悉数顺着进财而去。
喊声震天。
百里蹇回神,长腿直迈,拉着鸟都就上了台阶。
台阶上,进财已经支撑不住了。
一把刀刺在他腹中,痛的他忍不住双手撑地。
鸟都和百里蹇都是修行人,这些凡夫俗子甚至都不够鸟都一只手打的。
忽然!
百里蹇大拳一击,右边的小吏就这样被活活打的吐血,五脏具裂。
只见他手上的长刀脱手而出。
紧接着,身后的进财就这样被砍下了脑袋!
当进财看到自己喷血的脖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死了。
老进财死不瞑目的盯着百里蹇。
少年斜他一眼,口中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进财看出来了,那句是“一个人何时最可靠?当他不再张嘴时”
百里蹇正要抓林知府,余光中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飞去了,只剩残影徐徐。
少年立即放下手上的事情,再众人的眼中,似乎只是三两下就跑走了。
紧接着百姓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一股脑冲进衙门内去。
鸟都跑在最前面,身后是无数百姓。
林知府被逼在正堂的椅子上一动不得动。
身后高高挂着一块匾,“公明威廉”,无比讽刺。
鸟都拿出进财写的那本证据,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充斥在每个人心中。
“开平四十五年!林知非贿赂舒存善六百两白银,票据如下!开平四十六年!林知非给舒存善献上一位美人,上位知府!”
百姓们听着,眼里都热起来,先是一个女人举起了血书的一角,随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林知非!这些年你包庇舒存善杀人,害的我女儿死于猪口!荒谬至极!你给个说法!”
随着这一句,群情激愤。
林知非知道,自己完了。
他还是心存侥幸的,脱下自己的乌纱帽,颤巍巍举起双手。
“父老乡亲们!我也是被舒存善逼的啊!乡亲们,我是知府,本郡已经没人能治我了!但我自知作恶多端,自愿脱下这乌纱帽,只求乡亲们给我一个机会!”
话音一落,常年被压榨的百姓也不敢说出什么反抗的话来,郡里没有比他还官大的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层层压人百姓是最下层。
知道一个声音微弱但如洪钟大吕般响起。
“谁说没人治你?我来!”
众人纷纷看去。
是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穿着打着补丁的官府,脊背却很直。
有人惊喜道“这是言通判啊!言通判来了!”
林知非知道坏菜了。
只听有人疑惑“通判不是比知府官小吗?”
却看见那个步履维艰的中年男人站在鸟都前面的桌案前,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惊堂木。
“本官下令,逮捕林知非,立刻收舒存善归案!”
砰的一下,此案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