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中,傅容、田重远分别侍立在太宗皇帝两侧。周尧儒行礼完毕,太宗皇帝问道:“周爱卿,你们的程知府到底想干什么?你倒给朕说说看。”
傅容和田重远对视一眼,心中都道:“这下不用再猜来猜去,谜底就要揭晓了。”
周尧儒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长得眉清目秀,只是嘴上方长了一颗大痣,显得有些破相。他算是太宗皇帝的心腹了,当年在大内做护卫时,高怀朗还没有进宫,后来他被太宗皇帝放到地方作了军官,今日果然没有忘了报效皇恩。
周尧儒躬身奏道:“陛下此次出兵不利,据说京城中到处传言,陛下已崩于乱军之中。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要立监国襄阳王为帝,已经准备不日登基。中山知府本是襄阳王心腹,近日收到襄阳王密令,有人探知在中山之北发现陛下行踪。襄阳王命程万里紧闭城门,不许放陛下入关。臣恐不利于陛下,因此深夜缒城而来,禀报此事。”
太宗皇帝震惊之余,向田重远望了一眼,心道:“这韦豹果然是受了冤屈,如今兄弟谋动干戈于邦内,要平息此事,还不能弄得刀兵四起,免得被辽国趁虚而入,风雨飘摇,倒是得慎重。”向周尧儒问道:“爱卿忠勇可嘉,依你所见,咱们该当如何行事?”
周尧儒道:“待臣回去后,安排心腹军士守在城头,到时候举火为号,放陛下麾下军马进城,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太宗皇帝微一沉思,道:“这中山城便是有造反之人,终究不会一城皆反。爱卿可速速回去,得便处,便打开城门,放火为号。朕令傅容将军统兵杀入城中,登高一呼,城中军民自然平定。”
傅容脸色森然,问道:“周大人,若是城中造反之人狗急跳墙,冒犯了御驾,该当如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周尧儒道:“御驾在城外,他们可推说防范辽国奸细,闭门不纳。一旦入城,亮明身份,他们便再胆大妄为,也决计不敢公然犯上,那样无论襄阳王能否得逞,他们都是诛灭九族的下场。”
高怀朗道:“此事干系重大,咱们务必要确保陛下安全,如今御驾前军马寥寥,须得从长计议。”
太宗皇帝笑道:“田爱卿,你不是还有队人马驻扎在城南?可调他们前来护驾。”
傅容道:“陛下,田将军此刻需要留在御驾左右,切不可擅离。”
周尧儒向田重远看了一眼,心中奇怪:“这少年我从未听过,不知是何来头,傅将军如此看重。”
只听太宗皇帝笑道:“这个容易,那支人马已经是朕的御林军,可让田爱卿修书一封,高爱卿以御林军指挥使的名义下一道收揽其到麾下的公文,然后派人送去便是。”
高、田二人领旨。
周尧儒道:“烦劳二位将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停当。这守城军士每隔一个时辰换班一次。我和兵马副都监黄伦手下轮流当值。那黄伦便是之前在城头冒犯御驾之人,系中山知府心腹。咱们等到在下再次轮值之时,见机行事。”
高、田二人允诺,片刻间写好书信公文。高怀朗素知麾下苗领班处事干练老道,便将差事交给了他,另派吴领班同去,互相照应。
高、田二人回到御驾前,周尧儒向众人介绍城中虚实情况。
不到一个时辰,苗、吴二位领班已将田重远手下军马带来,众人大喜,分头准备入城。
董煦私下找到田重远,面带愧色,道:“在下无能,给将军丢脸了。”
原来有一名军士在收拾启程时,忽然偷了苗领班的战马,私自逃走。好在苗领班身手高强,借了吴领班的马前去追赶,终于将逃跑的那名军士毙于马下。田重远安慰他道:“不妨事,这又不是你的错。”
董煦道:“只是将军初次得遇陛下,莫令陛下小觑了咱们。”
田重远笑道:“我想苗、吴二位领班瞧在我的面上,未必会把这件事再张扬出来。”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响起“当当当、当当当”的敲锣声,静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傅容道:“难道中山城中有变?”转向田重远解说:“这锣声是军中捉拿刺客、叛徒的讯号,军中众人一闻讯号,便当一体戒备,奋勇拿人。”
话音刚落,一名护卫来报:“禀陛下,中山城上点起无数火把,大声喧哗,好像是周将军私下出城被发现了。”
众人来到城下,只见城头燃起无数火把,几名传令军士一边将锣敲得山响,一边大声传令:“知府大人有令:本州兵马都监周尧儒勾结敌人,谋叛本国,见到者立即擒拿归案,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周尧儒失声道:“他们怎么会知道的?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傅容冷冷看着他,心道:“你处事如此疏忽,咱们刚会过面,便被城中发觉,定是你御下无方。你前脚出城,后脚手下便禀告了中山知府。若真听了你的进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太宗皇帝道:“周爱卿不要慌乱,可在军前讲明咱们来历,看他们敢如何?”
周尧儒应了一声,上前叫城。
只见城头旌旗开处,数名军士拥出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正是黄伦,叫道:“周尧儒何在?”
周尧儒道:“黄副都监,这位便是……”
城上一名军士喝道:“大胆,什么副都监?这位是新上任的都监大人!”
黄伦洋洋得意,道:“周兄,小弟能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啊,小弟在这里谢过了。”忽然之间,脸色一沉,喝道:“周尧儒你好大胆,竟敢私通辽国,卖国求荣,罪大恶极,当灭三族。程知府命我接替你的职位,现他已请出王命旗剑,休怪我手下无情。”
周尧儒道:“你等在御驾前胆敢如此无礼,委实狂妄已极。你等谋反作乱,可知罪吗?”
黄伦道:“你倒反咬一口。我等奉命行事,你明明白白说一句,我们怎么谋反了?”
周尧儒道:“御驾幸临中山,你等本当立即迎驾,可是你等却紧闭城门,刀兵相见,那不是谋反是甚么?也不必说不识得天颜,程万里他为甚么不前来参见陛下,一见便知的事情,他为什么总是推脱?”
黄伦哈哈一笑,说道:“天下相貌相似者,那可多得很,从万千军士中寻得相貌与陛下相似者,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咱们军中之人,向来是认兵符而不认人,你说是不是?”
周尧儒道:“陛下御用之物,可作得数吗?”
黄伦摇摇头道:“我们不认得。若是你等持了辽国皇帝老儿的御用之物前来赚我城池,我等孤陋寡闻,也难以辨别得真假。”
周尧儒大怒,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神情甚是可怖,大声喝道:“别在这里狡辩了。你若迷途知返,陛下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三族不死。否则的话,后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黄伦笑道:“你深夜逃出城来,千方百计要为辽国谋算我中山城,反而吓唬起我来。你既不肯认错,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左手一挥,手下两名军士推出一位老者。
周尧儒颤声道:“父亲。黄将军且慢,你我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有话好说,不必为难我的家人。这位确实便是皇帝陛下。”
黄伦冷笑道:“你事已败露至此,还敢巧言善辩。你我虽然私底下关系不错,无奈知府大人有令,法不容情,本将只好得罪了。”
周父叫道:“孩儿,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不要以家人为念,好好保护陛下,来日将这些反贼全部杀死,为我等报仇便是。乱臣贼子,我便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黄伦大怒,道:“那就等你化成厉鬼,再来找我吧。”使个脸色,一名军士一刀,斩下周父首级,丢下城来,余下众家眷哀声连连。
周尧儒苦苦哀求,那黄伦丝毫不为所动,跟着将周尧儒老母、妻儿等人的首级一一抛下。待到军士拥出周尧儒的女儿,黄伦看这女儿十六七岁年纪,长的姿色秀丽,虽是衣衫不整,却掩盖不住光彩照人,色迷迷地吩咐手下心腹道:“这个女儿暂时留下,先带到营中,伺候老爷个一年半载,再杀不迟。她妈妈也该留下的,方才一时疏忽,实在是可惜了”,
那女儿听得这话,猛然间挣脱军士的束缚,大叫一声,纵身跳下城墙,登时香消玉殒。
黄伦骂道:“贱人,不识抬举。”挥手一刀,将周尧儒手下一名心腹军士,从肩至腰,砍作两节,余下一众军士继之也被一一刺死。
周尧儒大叫一声,晕在地下,黄伦昂天长笑。傅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太宗皇帝指鞭骂道:“你等犯上作乱,丧心病狂,终有一日,朕要将你等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众人见进不得城去,只好抬起周尧儒,退回店中。
周尧儒半晌方才醒了过来,向太宗皇帝泣道:“陛下遇难,臣本应效死命。但臣智术短浅,行事不密,连累家人遇害,心中不安,失了方寸。但愿诸位将士保得陛下平安北归。臣这就去陪家人了。”话音刚落,已经拔下身旁一名军士的长剑,向颈中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