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新乌突然又发动攻势,薛羡柳把重心放到了新乌发动的战役上,其他支援柳逸云的兵力没能及时找到柳逸云与仪癸国士兵所在的地点。
当薛羡柳带着军队找到柳逸云时,这条无名之路已成尸山血海,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猩红。
在一片由各式各样的冰冷肉体堆积而成的土地上,唯一能发出动静的柳逸云正抱半个女人的头和半截女人的身子满脸血泪。
“看样子,活下来的只有柳将军一人。”
一女将喃喃道。
昔日的同伴不再拥有呼吸,几乎战无不胜的柳将军成了个双目失明的残废,这样惨烈的结果简直让薛羡柳等人创巨痛深。
看着身影显得狼狈可怜的柳逸云,薛羡柳目光闪烁,内心深处燃着的一束火似乎在看到柳逸云如今的惨状后灭掉了。
她许久才接话道:“柳将军和我们的士兵都要带回去好好安置,这些牺牲的士兵里能找到家属的一定要好好安抚,抚恤所要用到的支出先找尤荣女司解决。
为避免发生瘟疫,检查一遍仪癸国士兵尸体,就将她们就地焚烧吧。”
燃烧的艾草味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薛羡柳接过身旁将士递过来的面巾系在了口鼻处,与众多将士去到了柳逸云所处的位置。
柳逸云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只是自顾自圈紧怀里的人头,面色无任何变化。
薛羡柳在柳逸云身边沉默了片刻,缓缓低下了头,向柳逸云说道:“柳将军,我是薛羡柳。”
话音还未落完,柳逸云伸手抓住了薛羡柳的手臂,手指扣得很紧,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迫切的请求:“薛羡柳,哑巴…还有哑巴,我要把他带回去。”
可柳逸云的声音太过嘶哑,薛羡柳以及在场的所有士兵都听不清柳逸云的诉求,为了安抚柳逸云,薛羡柳连声应道:“好,你放心,你说的那个人我一定给你带回去。”
柳逸云将怀里尸体换了个姿势抱着,直起身来对薛羡柳说道:“现在就走吧,这里血气太重,哑巴是个蠢男人,他的魂魄待在这里会难以安息的。”
此话一出,周围士兵的眼神都有些异样,薛羡柳也立即明白了柳逸云产生了什么样误会——柳逸云将怀里抱着的女子尸体认成了她口中所说的“哑巴”这名男子的尸体。
虽然众人面色异样,但动作没有出现太多破绽,前来搀扶的女兵自然地扶着柳逸云,将她带出了尸堆。
将柳逸云以及她手里的尸体送到兵营休养后,薛羡柳便和手下的众位将士在战场清理起尸首来,运送尸体的马车一车又一车的运往旧汌。
在仔细清点己方士兵的同时,薛羡柳也在留意那位名叫哑巴的男子的尸体,可现场清理工作都要做完了还是没有找到这名男子的尸体。
她又找其他清点尸体的士兵核对了名册,再次问道:“柳将军要的那位名为哑巴的男子尸体确实找不到吗?”
“确实,核对尸体时并未找到男子的尸体,且除却这名男子外,还有很多尸体不翼而飞了。”
面前拿着名册和毛笔的女兵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那哑巴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她这样问道。
女兵合上了被红黑笔墨圈圈点点的士兵名册,抬头说道:“薛将军,在下认为这名男子应该没有存活的几率了。
核查尸体的士兵收集到了部分男子残肢,检查后发现是出自同一个人,而我们所参战的士兵全是女子,所以这名男子残肢来源于谁…”
不言而喻。
薛羡柳与女兵面面相窥,女兵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而且在我们核验尸体时,还在这名男子的残肢上发现了被猛兽撕咬的痕迹,看撕咬痕迹,应该是巨鬣狗的咬痕,而这种动物通常是成群结队而行,所以…这个人没有活命的机会。”
说到这里,女兵又补充道:“薛将军,除了这名男子的尸首被鬣狗群带走了之外,还有七八具我们自己士兵的尸体没有找全。”
薛羡柳闻之,眉间郁色渐深:“能找到这群巨鬣狗的窝点吗,至少得把我们所有的士兵带回来好好埋葬。”
女兵看着面露愁丝的薛羡柳,声音也是为难:“核验尸体的人员里面有住在附近州县的,听那些士兵说这块山脉盘踞着许多猛兽,从前几年开始这条路上就成了巨鬣狗动的地盘。
大概是与其他野兽比起来,鬣狗群更显弱势,所以被赶到了这条路的周围生活。周边的村民们因为这群巨鬣狗,几乎都不走这条路,大概找不出几位熟悉地形的人,搜查难度颇高。”
薛羡柳将目光投向右侧的深林,至深至暗。
女兵声音顿了片刻,叹出一气来:“得花不少时间,而且等我们找到遗体后,估计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薛将军,柳将军那边…”
“只能先安抚着。”薛羡柳忍住了自己叹气的冲动,拍了拍女兵的肩膀道:“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了。”
空气中,腥臭的血气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焦味,无止境的苦痛似乎真的不会有停止的那天。
………
时间过去半月有余,旧汌一处被看守严密的宅内——
赵景程的身体在李牧枫的调理下已经恢复了一半,简单的坐立行走虽还有些吃力,但至少不需要他人帮扶着了。
只是她大多时候还是会感到体力不支,常常坐在椅子上休息。
惜刃大概也是听到了她身体好转的消息,特意在今天过来,请求见她一面。
收到士兵的通报后,赵景程自然应允了惜刃的拜见。
两个人现在都是一副病弱的身子,双目相望,只余下两人谨慎的沉默。
她看着惜刃,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干脆装也不装了,率先开了话头,声音虚弱:“不应该是你过来见我,应该是我去见你。”
惜刃终于见到了赵景程,一时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听到赵景程的声音连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站在门外,任由自己被高升的日头晒着。
赵景程心里不见得有多舒服,在墓室靠南施遥活下来后,先前支撑自己行为处事的观念都在被解构、坍塌,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迷茫脆弱起来。
看着眼前受自己欺骗又活着回来了的惜刃,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他。
屋外的太阳极力盛放着耀眼光芒,她对惜刃说道:“来屋里坐会儿吧,外面有些热。”
听到这句话,惜刃腿不自觉的往前动了两步,随后立即停了下来,把身体退了回去,低头道:“属下身上的病还未好全,怕过了病气给小姐,知道小姐如今安康…属下这样看一眼就足够了。”
“只是过来看一眼吗,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还是别压抑着了。”
赵景程一只手扶在了椅子的把手上,紧紧抓握着,面色平静淡然。
惜刃没有说话,他心里只有无可奈何。
难道直接问赵景程什么要欺骗他?什么要隐瞒能在那条路上找到那六千士兵的真相?为什么能毫不犹豫的就…放弃他的生命?
在不归山分别的那个夜晚,惜刃记得赵景程说话时的每一个音调,每一个表情。
她的眼睛是那么坚定,她理所当然的,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那个谎言,他望着那双坚定的眼睛,于是也理所当然的,毫不犹豫的执行了那个谎言。
她是君主,而他是一个服从君主命令的工具,即使赵景程直接下令让他自杀,他也是要毫无怨言的。
所以那样的欺瞒,他能以什么身份开口?他凭什么开口?
惜刃摇了摇头,看到赵景程如今平安无事,他也就转身离开了。
无需道别。
赵景程抚摸着手中份量轻巧的白瓷,闻着茶盏内飘起的热气,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