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
正值春季,错落在各处建筑旁的树木枝叶花朵皆是繁荣昌盛。
桃花春水晴,杏雨梨花漾,昭阳的皇城与这初春的柔光相照,是一片美好祥宁之景。
清心殿内,沈映宸怀中正抱着一只毛发柔软干净的白猫,靠窗浅眠。
窗口有微风轻袭,柔和的阳光尽数打在窗边一人一猫的身上。
在春日暖阳的照拂下,一切如梦似幻。乍一看去,让人分不清窗旁的男人是世间人还是画中人。
宁静春光中,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白猫依旧不为所动,在沈映宸怀中慵懒悠闲的摆着尾巴。
叩门声起,沈映宸轻轻抚摸着白猫的毛发,允了来者。
门被渐渐推开,那人进门的脚步声立刻平稳了下来。
俞霖进了殿内,便把脚步放慢了下来。
他知道自家主子喜静,即使要禀报的消息非同小可,进门后他还是将步子变得平缓起来。
一步一步,他终于来到了沈映宸面前,俞霖把自己急促的心绪强行平静下来,沉了一口气,低头说道:“圣君,陛下今日依旧不肯上朝…”
抱着猫的沈映宸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回道:“加上今日是第几日了?”
沈映宸的声音依然平和亲切,总是能平缓俞霖心中的急躁。
“加上今日,已有十七日了。前段日子陛下为了不上朝以死相逼,用尽各种方法想要自杀。
为了避免陛下伤害自己,奴婢撤去了陛下所居寝殿的各式摆设。可撤去这些物件后,陛下又是咬舌又是绝食,折腾出来的高烧还没有好,今日又以头撞柱,弄得满脸是血。”
俞霖禀报得仔细,随后声音放低了许多:“而且嗓子…经过那场高烧后便不似从前了。圣君,若陛下还不临朝,文武百官的嘴可就堵不住了。”
沈映宸松开了怀中抱着的猫,伸手扶起了俞霖,眼神轻轻一扫,道:“那便去看看吧。还有,我十日前让你去查的事,查好了吗。”
“禀告圣君,已经查清了,就等风饕客把人带过来。”
俞霖回答完,从一旁的横架上取下一件靛蓝色的披风为沈映宸披上,轻声道:“圣君,天气虽好,但吹过来的风还是有些发凉,圣君要不要披上一件披风?”
他点点头,面色依旧无波无澜,起身立在原处,耐心地等着俞霖把他的披风系好。
大概过了半刻钟,沈映宸才乘着舆车去往当朝天子的住所——常清殿。
如今的常清殿,寝宫内关着的是沈映宸特地搜寻过来顶替赵景程的“假天子”。
这是他留的后手,一道他并不想用的后手。
原本各个准备都已经完成妥当,只等自己登上皇位,却没想到以男子之身掌握皇权的阻力居然那么大,手底下的人纷纷反水,让他头痛欲裂。
他只好把假天子顶替上来,暂时堵住大臣们的嘴。
可先前私下搜寻的能代替赵景程的人选十分稀少,找的人要与赵景程声音、身形相似,还要花时间去教她模仿赵景程的说话习惯与行走坐立之姿态,成本极高。
更何况赵景程在位时暗中给他使了许多绊子,所以能代替赵景程的人,训练到最后只余下了两个。
而一个月前,两个替身其中之一因为伤口感染死在了殿内,死状惨烈。
只剩下一个。
剩下的这个却不如上一个好掌控,正撒着疯,闹着自杀,十七天都没去上朝,又找不出替代的来。
要沈映宸说自己心中没有一点忧虑和焦炙是不可能的。
只是刺杀完赵景程后要处理事太多了,朝中积压的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赵景程又生死未卜,沈映宸花费了不少精力去找人,导致他根本没有多少余力去管“假天子”的事。
唉…
只是沈映宸记得自己一直把这两个天子控制得很好,好端端的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实在让他头疼。
不多时,舆车已经到达了常清殿寝宫。
他的到来,使常清殿寝宫时常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带着暖意的阳光得以落入殿内。
沈映宸脚踏着落入殿内的阳光,走进了空荡昏暗的天子寝宫。
身为天子替身的女人已经醒转,数十人面无表情地肃立在女人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沈映宸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女人的背影。
女人一言不发,死气沉沉的坐躺在床头。
单看背影,与他印象中的赵景程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气质阴沉,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不稳定的戾气,极端的聪慧,极端的狠愎。
他步子往前移,肃立在“假天子”身侧守着的女人们为他移开一条道。
从女人背后的影子走出,沈映宸久违的看到了女人刀伤与烧痕遍布的正容。
女人的双眸始终痛苦的紧闭着。
由于女人一直抗拒处理伤口,脸上的烧伤和刀痕还没好全,因为今日以头撞柱一事,额头上还多出了新伤口。
新伤口没有得到过多处理,流出的血挂到女人脸颊外翻的皮肉上,逐渐发黑。
除却面容的可怖外,还能明显闻到女人皮肤溃烂处传来的恶臭,就算有新鲜血液腥气的掩盖,也还是能感知到这股死亡的腐烂味。
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宫殿中异常显著。
听到沈映宸的脚步声,女人手指微动,看来是听出沈映宸过来了。
“景儿,许久未见,近来伤势恢复得可好?”俞霖为沈映宸搬来了一把椅子,沈映宸便坐在椅子上,声声细语地问起好来。
天底下实在难以找出与赵景程容貌、身形和音色完全相似的人。
所以那次刺杀后,他便将替身的脸毁了容,谎称天子遇难后面部被刀刃火焰所伤,成功用替身替代了赵景程。
“……”
床上女人依旧是沉默。
想来之前发疯也是发够了,如今女人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紧闭双眼,恍若暗瞽者。
“景儿何故如此,十七日未曾早朝,却在此处残害自身的万金之躯。如此荒废政事,自残凤体,于己于民,皆为过也。”
沈映宸其实也不愿多费口舌,他知道这个女人看见他,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露出破绽。
沈映宸温声说完几句话后,便再不作言语。
周遭一片死寂。
等待的过程中,俞霖为沈映宸端来了杯稍热的紫渚茶,让他暖手。
沈映宸扫了一眼床上女人被铁链斑驳出青紫血痕的手腕,淡淡吩咐了句:“松了。”
二字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拿出钥匙去松铁锁。
随着钥匙落扣的响声,床上的女人像一只积蓄已久的野兽,血红的双眼充斥着仇恨,猛地扑向沈映宸。
只可惜手指还没能触到沈映宸分毫,就被人拦了下来。
女人被守卫们按倒在地,血丝遍布的赤色双目中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本宫很好奇,为何本宫养的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会突然变成只染了病的疯狗。原本还只是有所怀疑…”
说话间,殿内又进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手中分别抱着用黑布包裹着的球形包裹,另一人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呈给沈映宸。
沈映宸拿到信件后,并不着急打开,而是低头去欣赏被压制在地上女人的表情。
看到了沈映宸手中那封信件上让她感到熟悉的字迹,和身后两个黑衣人手中的球形包裹,女人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恐惧,随后又被更深的痛苦和仇恨挤入。
“你杀了她们!你杀了她们!这是个恶心的骗局!
我舍弃了自由,舍弃了尊严,给一个男人当了反贼…
你!你!”
女人的嗓子异常沙哑,嘶吼起来像嗓子破了一个大洞:“你为什么还要把她们都杀了?!为什么!为什么!”
“听我说,如果你的姐姐真的怜惜你,她就不应该千方百计的把这封信送到你的手上。”沈映宸微微笑着,和颜悦色地回答道。
随后,手中把温热的茶水从女人的头顶倒下,茶水的浇灌将腐臭味与茶香结合在一起,透出一股怪异的气味。
“本宫只是好奇,一个将死之人竟然也能有这样的本领将消息送到你的手上。”
沈映宸终于将手上的信件拆开,“我手上的这封信,是你的长姐与那两个接应之人来往的书信,内容自不必多说…”
被拆开的书信并未得到收信人的过目,沈映宸把信件拆开后简单看了几眼,便任由纸张从自己的手中飘落。
随后,他将眼神投向了身后的风饕客。
风饕客依照沈映宸想法将黑布包裹拆开,将包裹内两颗铁青的头颅滚到了女人的面前。
被他踩在脚下的女人看到这两颗人头,目眦欲裂,久久发不出声音,张嘴正欲骂出些什么时,沈映宸已转过身去,吩咐了道:“让她们几人团聚吧。”
看来这个人的嗓子真的用不了了。
“圣君,之后如何处理?”俞霖扶住他,轻声问道。
沈映宸叹出一口气,不过他镇定得很快,即使时机未曾成熟,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传令下去,就说天子自缢,令天下缟素。”
谁让他根本做不了皇位呢,为了维持自己手里的权利,他只能…重新扶持一位皇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