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忌微微皱眉后,抬头看了一眼林秀的方向,这篇《思雪告家翁》不像是首诗,反而像是一篇祭文。
“孙老,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首诗让您如此难以决断?”文院首见孙无忌时而凝眉,时而叹息,忍不住好奇问道。
童冠院入院学子中一连出现七八篇‘乙等’诗文,这让文院首的脸面上也很是有光。
孙无忌略微思索,未发一言,而是将手中林秀的诗文递给了对方,文院首诧异的接过。
“如何?”文院首刚刚读完,便听到孙无忌询问道。
文院首抬头看向孙无忌,又眼神似随意一般,扫了一眼角落上的书案号,沉吟了一丝后,措辞道:“此诗不按俗套,角度另辟蹊径,以下雪的素白和化雪的寒冷来衬托亲人离世给家人带来的伤痛,最后又以檐飞瀑布来比喻世人对新年到来的欢呼雀跃,但他却想化作树木立在原地,试图用留住残雪,来表达对亲人失去的挽留。”
“恩。”对于文院首的解读,孙无忌认可的点了点头,“那你认为这首诗可以得到几等?”
文院首何等人,那是个官场上的老油子,在看到书案号时他就了然了,现在朝堂上的局面就是张和皇甫两家共同针对林党,这中间不知道多少官员受到影响,成为他们党争的陪葬品。
此次年考,苏胤能主动下场,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为了阻止林秀本次年考的成绩,因为这关乎到林秀能否顺利世袭军侯之位的第一步。
所以文院首知道,自己这次已经身不由己的处在党争的漩涡之中,他看着孙无忌,略作思索之后,刚要开口。
“文院首,可否将你手中的诗给我看一下。”就在这时,苏胤的声音突然响起。
文院首闻言,转头看向苏胤,见到苏胤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将诗文递了过去。
“部首大人,素有诗文佳名,请——!”
苏胤将诗文拿在手里,孙无忌等三位大儒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在座之人都是武朝德高望重的人物,也都是心明眼亮之辈,此次文考中会出现的事情,都心知肚明,此时也都想看看苏胤会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文院首,此次文考,本官没记错的话,是要以雪为题吧。”苏胤突然开口询问道。
“是的。”文院首小心回答。
“那既然是以雪为题,当然是写雪,或者以物喻雪才对,而此诗却是以雪来比喻对亲人的悲伤和思念,虽有雪却难免显得跑题了。”苏胤为此诗下了结论。
“这......”文院首不知作何回答。
“哼!”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冷哼,孙无忌不屑道:“此诗通篇有雪,何来跑题一说,苏大人这是当官当久了,不会看诗了不成。”
“孙老,何必如此,诗文本就很难听取一家之言,既然孙老不认同我的说法,那不如让在座各位一起评定吧。”苏胤的养气功夫可以说不是一般水平,丝毫不动怒,只是平淡回答道。
“哈哈,在理!”商青柏见二人又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便大笑一句,将苏胤手中的诗文拿了过来。
孙无忌知道对方说的在理,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一声静等下文......
商青柏和司马居传阅完,二人都没有主动做出什么评价,而在一会儿后,前者便主动开口道:“既然诸位都对此诗意见不一,那我们就投票决定吧。”
“好。”其余四人都点头认可。
既然话已至此,孙无忌首先开口,道:“我认为此诗可获得‘甲上’。”
其他人皆看了其一眼,然后纷纷做出选择。
“我认可老孙的评断,‘甲上’。”商青柏微微一笑道。
“此诗,苏某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本诗虽有可取之处,但跑题就是跑题,给一个‘乙下’已是可以了。”苏胤开口。
其说完,看向文院首,后者如坐针毡,心里暗骂这苏胤虽然平时一副淡漠如水的性格,但骨子里却是个霸道之人。
文院首沉默片刻,知道逃不了,绞尽脑汁后,措辞道:“我认为,此诗写雪也写思亲,虽然有部分跑题嫌疑,但瑕不掩瑜,获得个乙上的评价还是可以的。”
“哈哈。”商青柏突然大笑道:“诸位看到没有,文院首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文院首说完,早已额头见汗,听到商青柏如此说,脸色一红,道:“商老谬赞了。”
但他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帮自己,所以说完之后,适时的闭嘴。
果然,听到文院首并没有给到林秀甲等以上的评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孙无忌也没再说什么,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唯一没有发言的司马居身上,司马居真的像是个垂暮老人,直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其终于开口,但只说出了两个字,道:“乙下。”
“老司马,你......”孙无忌闻言,便要跳起来质问,但却是被商青柏一手按住了胳膊。
“无忌兄,诗文一道本就是各有见解,总不能是一家之言不是?”史学大儒司马居看向他,悠然道。
商青柏冲着孙无忌摇了摇头,孙无忌冷哼一声,便不再搭理对方。
此事到了这里,也算是有了定论,苏胤最终在林秀的诗文旁写下‘甲下’的评价。
苏胤对此结果还是满意的,甲下,虽然也是甲等,但在已经出了四五份甲等诗文的情况下,在诗文方面林秀这成绩也只能算是中上等。
高台上的一番对弈,作为主角的林秀并不知情,但好像也漠不关心,此时已开始作答第二题,论。
此论,分法、兵两论。
法,为法律。
兵,为兵法。
两者皆可双解,法律,言法也言律,法侧重的是刑,刑更多的是强调刑杀惩戒,而律则更多的时候用明确的条文来规范百姓的行为,先秦时期重法,盛汉之后重律,而到了武朝则两者并重,相辅而行。
兵法也是如此,兵讲的是士兵本身,包括装备、辎重、兵种,而法,则讲的是战术用兵,御之如臂使。
林秀在下笔之前,也思虑良多,法律二字他熟读历朝律法书籍,不止本朝,各朝各代的皆烂熟于心。
但林秀心中清楚,自己如果在法律二字上下功夫,可能会更得心应手,但对于自己这个誓要顺袭军侯之位,掌握镇北军帅印的人,如果遇兵而不谈,那就算得了好成绩,也不会得到更多的认可,最起码在统军府中便落了下乘。
甚至,如果被有心之人将此事传到镇北军,那可能也会让镇北军中,对他这个未来有可能出现的统帅,失望。
而话又说回来,对于兵法,林秀虽然也熟读兵书,知晓兵法之道,但却无丝毫军伍经验,就算写的再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很难入木三分。
特别是林秀在此时想到了一个人,其抬头望向那元武侯之子,元稹。
元稹本就出自镇北军,其父元武侯更是目前在镇北军中呼声最高的人物,这元稹如果说是要针对自己,那肯定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所以,林秀在深思熟虑之后,便在纸上写下了,言:如何以法言兵。
以法言兵,国有国法,家有家法,那军伍之中,当然也有军法,军法下以严苛兵士的行为,上以制约将领的权利,只有军法严明,才能保证军队能令行禁止,法出如山。
就在林秀正将心中所想付之于笔尖纸上时,场上所有学子也在苦思冥想,奋笔疾书,其中有三人写的速度极快,状态也最为松弛。
一个是那粗犷壮硕少年叶莽,其诗写的极差,但兵法却似乎对他来说容易很多,不过这也不奇怪,秦阳郡叶家家主叶无涯,是朝廷有名的老将,叶家作为武将世家,对家中子孙的兵法素养是要求极高的。
叶莽用粗大无比的手掌持笔,在纸上写下几个有些丑陋的字迹,言:重甲骑兵如何破城。
第二个是临安郡主方沐儿,方沐儿与叶莽有相同之处,都算是出身武将世家,相对于叶莽的爷爷叶无涯,方沐儿的爷爷方平安,更是武朝唯一一名异姓王,是仅用不到十万人马,就收复了万里山川的传奇性统帅。
那方沐儿身为其唯一的后人,兵论之道,写的当然便是,言:骑兵重甲如何山地战。
第三位,当然便是那白衣少年,元武侯之子元稹。
元稹在书写之前,还曾回头看过林秀一眼,那一眼中包含颇多,有不屑,有轻蔑,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隐藏其中。
元稹十二岁时便进入了军伍之中,一开始年龄不够,便跟着自己父亲的副将做记录官,后来成为传令兵,但一直没有机会正式踏入战场。
直到有一次,自己因为一道命令进入了一座军帐,在那军帐之中其见到了一位身披甲胄的中年将领,当时那中年正在研究一块沙盘,其在一旁默默等待,后来忍不住出言建议了一句。
中年最终竟意想不到的采纳了他的建议,而自那以后,镇北军中便多了一支轻甲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千人,而那千骑的将领便是元稹。
元稹挥笔疾书,下笔入神,上言:千骑轻甲闪电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