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温度降得飞快,显得越发冷。不只晚上结冰,白天只要见不着太阳,静水也会慢慢凝着冰花结成一块。水漫石那儿已经让刘叔改了个道,引到外面去,免得过几天冻出冰凌,伤到好奇心重的小家伙手。
冬儿前几天受风感冒,昨天烧才退下去,今早恢复几分精神,便嚷嚷着药苦不愿再喝,蓝儿说了两句还是不听,遂将这令人头疼的毛孩子推给我。
我将冬儿抱过来坐在一旁凳上,问道:“冬儿,你要搞清楚,哥哥不是问你喝不喝药,是在问你打算直接喝药,还是被哥哥收拾一顿,一边掉着小珍珠一边喝药,想清楚了回答哥哥。”
“那,还是直接喝药吧。”说着冬儿端起那碗药汁,闭眸一口气喝完,然后跳下去凳去自己那堆玩具里翻找书包准备上学堂,临出偏厅门冬儿又回过头来,认真说:“哼,哥哥,等你老了,走不动路,牙齿也掉光那时候,冬儿也这样说,逼着你喝药。”
“哈哈哈,好,这就说明哥哥老了的时候冬儿还在身旁,挺好的,到时候哥哥一定不说二话就喝药。”
“哼。”冬儿扭头离开,留下个气鼓鼓背影。
没多时院内又吵吵起来,听了两句,是冬儿临出门又拖拉起来,明显有所求,蓝儿问缘由,冬儿理直气壮说:想吃曹家肉饼。
“家里早饭不好吃吗?”
“好吃,但就是想吃了嘛。”
大约是学堂里玩伴都捧着曹家肉饼,所以有些艳羡,蓝儿嘱咐了几句,还是拿了十来枚大子给她,小混世魔王如愿,这才高高兴兴出门上学。
家里几处炉子均生起来,前厅最大那个炉子上水一直沸着,喷着雾气滋滋作响,显得颇是热闹。这几天夏儿姐回娘家小住,正与春儿姐一道在阶前洗衣服,手中衣物撩起放在温水中激起阵阵雾气,白色水雾笼着宛如仙子踏云下凡。
结了芣苢院那边手头再什么事要急着忙,抄了一早上书,阳光又好,实在不想浪费,便停下手,打算将先生们频频挂在嘴边的君子六艺捡起来。
射、御需要场地暂且不说;礼、乐学起来太麻烦;书和数一直就没放下过。嗯,数了一圈没一个合心的,算了,还是去研究山水画去。
想着便把前厅那张最大的桌子拉到火炉边,从书房抱过来笔墨纸砚连同笔洗一一摆开。又觉得需要参照画着心里才有底,便跑各间屋子将家里悬的、摆的、藏的画都找出来,打算照样子试试画。
“公子干嘛呢?大张旗鼓的。”春儿姐见来来往往跑了好几趟,还均取的笔墨卷轴,遂停下手中洗衣动作好奇发问。
先展开是幅深山行旅图,好像是上次蓝儿生日,齐舞儿送的,据说是位名家大作,看着画上的远山墨松奇石旅人,颇有一番味道。听到春儿姐问,我答着:“闲的没事打算学画,拿这些过来临摹。对了,上次见春儿姐你画的年画就很好看,待会过来帮忙看看。”
“唉,好,腾出手就来。”春儿姐摆着衣服说着。
“学画呢,我也要看。”夏儿姐也跟着喊了句。
“嗯,两位姐姐一块。”
说完垫好几层硬纸,铺开一张熟宣,提笔蘸墨打算下手。
看别人画上的笔墨线条很清晰,想着仿照画起来很简单,但是自己一下手,才几笔就让人觉得这张该扔。自己都能看出来用墨重下手太狠,笔锋笔肚完全没区别,就是浓浓几笔堆积,完全没了山峰山坡那种写意感觉。
罢了,反正是自己玩,继续画下去。
自嘲想着又继续画下去,补了几笔粗略勾出了山峰山坡样子。然后换了支小笔开始细画道边松树。这次都是感觉好多了,大概是因为这种相对小一点的景物,在咱这种门外汉看起来相差不大。
浓墨勾画虬枝线条,淡墨轻染树干颜色,在枝头枝节一笔笔向外撇画出松叶,墨慢慢晕染开来,成了圈细小分叶。
正在认真描着画着,春儿姐与夏儿姐擦着手进来,我马上问道:“两位姐姐,快看看画的怎么样?”
春儿姐站在火炉旁暖一下手,看着桌上的画点点头,评价道:“嗯,画得很好,是可以裱起来那种程度。”
夏儿姐在旁也点点头:“画的倒是挺有气势的,只是这,画的是什么,农夫耕作图?”
“额,两位姐姐要不要先同意一下口径?”我试探问。
春儿姐与夏儿姐对视一眼,均笑出声,春儿姐笑道:“认真看的话是有一点小瑕疵,不过毕竟公子刚刚开始画的,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春儿姐暖完手,走过来:“公子看山坡这几笔,你直接画山褶显得刻意呆板了一点。应该新拿一只笔,把笔头打散,像一把小刷子一样。蘸少许墨刷一下就是披麻皴,不用公子这样一笔笔细描,只会显厚,少几分通透感。”
春儿姐说着拿起支新笔,在另一张纸上示范了下,果然寥寥几步便涂出形神具备的山坡,不由得点头称是。
“还有这边枝叶也可以不用画这么细,公子应该还用淡墨涂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的。既然用的是熟宣,只要待熟宣干透,拿笔蘸清水染一遍就成了。”春儿姐又指着那片树叶细细解释。
“嗯,学到了学到了。那姐,这里的苔藓树叶是不是也有更好的画法?”
“是啊,看,这样画。”春儿提笔一点点教着。
夏儿姐抽空去晾了衣服,也擦干净手过来,一样凑过来围在桌前说着:“唉,画的真好看诶,春儿你原来还有这一手呢。”
“小时候学过一点。”
夏儿姐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抓着春儿姐问:“诶,这段故事你夜里没说过啊。”
“有机会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夏儿姐叹口气说着:“嫁出门去,再还有多少机会回家住。”
春儿姐回头看了眼夏儿姐:“咱们是一家人,莫说那两家话。”
春儿姐和夏儿姐以前一个屋子,最是要好。夏儿姐点点头:“嗯,不说这个了。对了,这趟带回来了许多新式糕点,都是依据公子以前描述做出来的,也不知道能有几分神韵,你们得好好尝尝。”
“嗯,好。”
良久,春儿姐带着画完手下这幅行旅图,虽然离原作差的不知多少,但是有春儿姐帮忙,成品倒是不很碍眼。
夏儿姐仔细观赏过,点评道:“嗯,是挺好看的,就挂这儿吧。”
心中还是挺满意这幅画的,退后两步仔细看着画全貌,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行,还是有些差啊,不是能挂在人面前,即使不毁了也要收起来。”
春儿姐按着画边,严肃说:“那好吧不挂这里,但这幅公子休想毁了,我要拿去裱一下,挂在房间。”
仔细用心画画居然累出一头汗,果然用脑和卖力一样费劲。稍微歇息会,夏儿姐将她带回来的糕点打开,一样样介绍着。
“说起来夏儿姐,点心铺子怎么样?”
“还行吧,前阵子因地契的事小闹过一场,后来也撑过来了。”
“额,小闹,要家里帮忙吗?”
“不用不用,家里有人主事呢。”一向大胆的夏儿姐说着居然有些脸红,自然心中明白她说的是嫁过去的家,倒也挺好。
我捧着茶杯随口打趣着:“对了夏儿姐,什么时候我们能有个小外甥,我可都把名字想好了,男孩就叫狗蛋,女孩就叫翠华。”
许是两个信口胡诌的名字惊到,春儿姐先笑出声,夏儿姐摆出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直接将块点心砸过来:“公子还是先考虑自个婚事吧,这才是头等大事。”
我顺手接住,左手点心右手茶水,好不自在。
“啧,无趣,嫁人后,夏儿姐你也婆婆妈妈起来了。”
“生死嫁娶,本就是天时……”
“你瞧瞧,又来了,快把以前那个干脆利落的夏儿姐还回来。”
胡乱打趣两句,由着春儿姐将那张溪山行旅图收到一边,翻看起家里其他画,一直以为家里只有书房算沾点文气,没想到一搜罗居然找出不少字画,平日没瞧见着实有点灯下黑的意思。
夏儿姐也来帮忙一一打开,忽然看到夏儿姐手下打开幅工笔花鸟,精致画面丰富色彩让人眼前一亮,我问身旁春儿姐:“姐,这个好画吗?看起来很简单啊。”
春儿姐笑了下,说:“公子,这个只是看起来简单,画起来很麻烦的。工笔要先稿本,再细描,随类敷色、层层渲染,很需要手稳细心有耐性。单是画线的手法就有二三十种,费的心思比写意多多了。
“还有练习的时间次数不够根本画不出这种神韵,公子你看这个‘洛城琦’的印,这已经是咱昰国最好的画师,平日哪能见着一回他的真迹,记得这幅画可是李祭酒送公子的生辰礼。”
“哦,光是听起来就好麻烦,条条框框想想都多。那算了,还是写意来的简单舒坦,就画家里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