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习惯要读书到中午,抬头看日头尚早,便不继续扰他,于是别过其他学子,起身示意满肚子话的小师弟在书院走走。
“三师兄,你这些日子都在干嘛呢?也不来书院,也没在先生家里见到你,不会真一直待在家里吧。还有三师兄自己过来了的吗,蓝儿姐姐没随你一块来书院吗?”前脚刚出明志院的门,子规就按捺不住发问。
“在家禁足思过读书啊,不然还能干嘛。这趟只是回来帮忙,蓝儿还要照看秋儿和冬儿,就没一块过来。”我笑了笑,“倒是你,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幅毛糙样,还没学得沉稳些。”
“唉,这个性子怕是改不过来了,其实师弟也不想的,天生的没办法。”
“啧,哪有什么天生的,有空一定帮你改改。对了,经常和你一块的小李小岐呢,趁着过节回家去了?”
“嗯,李岷家就在下邽,霍岐家也在不远的滑县那,所以他们就趁着放假回家团聚。”
“哦对了,我可听福月说了,是不是上半年又没考过小李,痛失头名?”
子规听提起这个,不由得低头叹气:“别说了三师兄,从去年李岷开始认真起来之后,其他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用心读书了,三更起五更眠还比不过人家正常作息,更别提李岷翻一遍就能把书记得七七八八。三师兄,师弟都开始觉得天赋比努力还重要。”
我撇了撇嘴,望着他说:“傻孩子啊,本来就是啊,你是哪来的错觉能觉得努力比天赋重要的。”
“可,可那不是三师兄你亲口说的,天赋决定起点,努力才能……”
“天赋决定起点,努力决定走多远确实不假,可是人家有天赋也同样努力呢,你凭什么超过人家。”
“额。”子规有些惊愕。
“天赋、外貌、幸运……等等这些天生之物是自己不能决定的,”我也跟着叹了口气,“不是说超越,单单想要追上人家,就已经要加倍付出努力。”
子规好奇目光看过来:“三师兄,你都遇到了什么啊感触这么深。”
“快闭嘴快闭嘴,刚一回来你和二师兄就轮流气我是吧。”站定我想了想,看着子规交代:“小师弟啊,怎么说我也是你三师兄,现在师兄交代你一个任务:今年年末还考不过小李的话,就自觉收拾铺盖住到藏书楼去吧,时间怎么说都不能比二师兄那次少吧。”
“啊,那么久吗?”子规惊讶着。
说的那次指去年年初,赏春宴内关中书院非跑来交流一番,二师兄在辨识典故中意外落败,交流结束后他便收拾收拾铺盖,转头在摘星楼里住了七个月,直到把摘星楼二层所有书籍全抄一遍才出来的。
“谁让我是你三师兄呢,加油吧。”
子规天生乐天,这么说不但不会消沉,反而会更有斗志,不过这孩子很容易钻牛角尖,于是转了话题:“还是说回入院考吧,我来的匆忙,都没做什么了解和准备。”
“这一次啊,先生们拟录取八十人,外面报名近六百人,大约京城一半外地一半。单一个敏思院已经容不下这么多考生,所以薛先生做主,将博识院也筹备作了考场。”子规回着话,“然后昨天二师兄带着大伙差不多准备好,桌椅收拾完毕,号牌一一贴在桌上,墙角旮旯打扫检查过了,抽座次用的号签也由孟院监写好,今天就余下些杂事。”
果然轮靠谱还得是二师兄,我感叹着:“挺好的,报考人数翻了快一番啊,比上次好多了,只是看来咱们书院名气好像还不是太响,原以为这回怎么说也得有个千余位报名的。”
“三师兄你这比我还心急嘛。”子规笑着回应。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书院满打满算才落成五年,第一批师兄毕业刚三年,也就黄琦庸师兄爬到礼部员外郎的位置还算有些名气,好些厉害师兄不是窝在翰林院里熬资质,就是在跑到偏僻府县展才能去了。再加上书院没有别家书院的百年积淀,书院里的教习先生普遍比较年轻,缺少些大儒的名气,能有现在这么多学子报考,其实多是靠着先生的名号撑起来的。
和子规聊着近况,沿着银杏道过博识院,走过小花坛渐闻道边水声潺潺,快到书院比较有名的山瀑流霞了。
山瀑流霞是书院最出名的两景之一,另一处是秋日银杏长道。此处原是一处细长落瀑,巧匠爬上去改山势引来更多泉水,瀑布水势愈大,又在下面挖出个小潭,山瀑砸落在水面,溅起的水花经阳光照射绽出一道靓丽的虹,只要天气好就会出现,因而孟院监起名为山瀑流霞。
“那今年的猜头名呢?大家呼声比较高的都有谁?”说着书院近况,听子规说了好多南派、北派之间争斗趣事,我忽然想起来这个。
书院里明令禁止赌博,但对考前压头名这件事先生们却总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涉及钱财,比如赌本书,赌带饭一月之类小事情就完全没问题,所以在学子间很是流行。
“猜头名啊,南派这边呼声很高的是一位叫符裕华,年满十八,熟读经史子集,御射又都不错。虽然这次入院考只考诗文,但是这位能文能武会来事,和文博文熙两兄弟混的很熟,在南派中颇有人缘,风头很盛。至于北派这边喊得最多的则是小六。”
“小六?好怪的名字。”我不由得好奇。
“哦对,忘了师兄不认识小六,他叫陆浩轩,小我一岁,以前在石洲的时候和他家是邻居,又在同一家书塾读过书,所以往来比较多的,关系很好。后来陆家举家搬去丹州,我被先生带回书院后一直待在这里,就一直没联系上他,前阵子才知道他也要报考咱们书院,都好久没见到小六了,还怪想他的。”
比子规还小一岁,那才十四啊。我心中叹着点点头,“原来如此啊,故交呢,那看来你很看好陆轩浩了。”
“是啊,他人虽然有点木讷,但是属于师兄你说的那种既有天赋,又肯在读书上面狠下苦功夫的,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挺好的,还是个老熟人,以后你们可以一块读书。”
在飞瀑流霞这儿停了一会,今天天气正好,飞虹斜架。借着潭水抹了把脸,洗去清汗后转向藏书楼方向去。
“天升、福月两个呢,文博文熙都在大门口呢,在书院转一圈了怎么都没瞧见他们。”
子规说到这个笑起来:“他们啊,去解决麻烦了。昨个不知道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大半夜跑去北派考生下榻的旅店旁放鞭炮,还每隔半个时辰放一串,吵得北派考生都没休息好。做这事的人又机灵,没被逮到,所以他们两个哪还能闲下来,全是为了这事忙碌着,也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纷争呢。”
“行吧,听着也很快活,就说前两天还跑去家里,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两帮忙。”
“嗯,不过明天开考,今天他们应该就会回来。”
就这样同子规在书院熟悉着,先去清风苑拜访了没出门的海堂录、司助教和几位讲书先生,问候过转去西院。来的并不是很早,又和先生同窗们聊了许久,到饭堂门前刚好赶上午饭,二师兄三餐向来准时,便稍候下,等来他一道吃午饭。
天升福月正好赶回书院,带着一大帮熟识的学子,打过饭菜众人围坐一起,七七八八问了好久,亲切介绍那些我不在时的趣闻,虽然有些纷乱嘈杂,可一下子这么多熟人过来问候,很是让人心头一暖。
许是我好久没出现在书院,加上半年多身高相貌都有不小的变化的缘故,一些眼熟或胆大的学子还好,陆陆续续过来打个招呼问候几句;而陌生面孔中总有胆小的,扭捏着不知道该不该过来,好在他们周围的学长们给解释几句,这才一个个怯生生过来问了声好。
还听到了几句蛮有意思的介绍:山长收了四位亲传弟子:大师兄最是周正,他说的话就是规,他做的事就是矩;二师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小师弟乐于助人,积极阳光;一直没出现这位三师兄处事常剑走偏锋,尤其胆子大,敢和暴怒之下的山长顶嘴,因此年初被罚回家禁足,才回书院。
有好事的说了以前的事情,渐渐他们便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呼朋引伴跑过来参观,亦或者在饭桌上嘀嘀咕咕。吃个午饭功夫,就被当成了什么稀奇动物,来来回回参观好多次。
“吃完就快走吧,这群孩子,真把我当成街头卖艺的猴子了吗。”匆匆扒完饭我催促着。
“不急,吃饭就要细嚼慢咽,狼吞虎咽怎么行,有碍视听,有辱斯文。”福月倒是不急,笑着应了句,安坐着一口一口细发咀嚼。
“就是,你这三师兄这么久没出现,师弟们好奇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下来。”天升也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夹了筷子菜晃来晃去就是不往嘴里送。身旁蒋师弟、张师弟、赵师弟几人也是一样,有多墨迹就多墨迹。
“几位师兄你们倒是不急,看看三师兄坐卧不安的样子,还是快些吃吧。”子规笑说了句,然后将剩下几口饭匆匆扒进嘴里,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瞧瞧子规,看看你们,啧啧啧。”
“哈哈哈,被当成猴子参观的又不是我们,急什么。再说二师兄也没吃完啊,你去催二师兄先。”
二师兄一向吃饭就慢,午饭还是要慢慢吃的鱼肉……在心中念叨着我灵机一动,直接伸筷子夹走二师兄碗里鱼块,说:“二师兄这肉太腻,吃下去会长胖,师弟帮你解决了。”
“唉唉唉,鱼肉还有腻的啊,可不兴你这样的。”天升伸筷子想要拦下,但终究没有我手快,鱼肉还是被夹走,我笑道:“诶,那是你孤陋寡闻,二师兄前几天刚说鱼肉太腻的。”
“滚,前几天你都不在书院。”天升马上转向二师兄道:“二师兄,这要是我可忍不了,这是挑衅你二师兄的威严,必须严惩。”
二师兄一点都没在意,又将另一块鱼肉夹到子规碗里,笑道:“好了,快吃饭吧,看小华在这如坐针毡的样子,你们就忍心。”
说话间饭堂门口又过来几个好奇围观的,都是十四五岁样子,也不过来,就几人聚在门口,对着我指点低语着。这种情况也不能跑过去说什么,只能无奈等着。
终于,等到今天过分斯文的这群家伙吃完饭,赶紧出饭堂直奔清风苑,早就等着的副山长薛先生安排好明天的安排。总来说就是我、崔师弟等几人跟着肖先生看着博识院考场;二师兄与张师弟等几位随着薛先生主理敏思院考场;孟院监带小师弟和五位师生负责巡查;二文兄弟继续负责门口接待;天升福月则负责配合阅卷先生规整试卷。
入院考事宜安排完,临行薛先生忽然说道:“对了小华,还记得年前你提的那件事吗?”
我努力思索了下点头,是关于将书院学子三年一届改为一年一届,同时将先生们也分为三部分,每部分专教一年。这事还是年末小聚时随口提的,若不是薛先生再次提起早忘了。
薛先生认真道:诸先生商议过,想法倒是可行,只是目前不适合。诗书礼乐数算这里面包含的内容便是用三年时光来教授都只能勉强登堂,压在一年内学完连入门都谈不上;若三年分三位先生来教,各先生又自有见解,反而易乱了章法,乱七八糟一通什么都没学会。还是待以后书院壮大些,再招些先生,各负责三年或可试行。
薛先生拍拍我肩膀:“不论如何,这颗为书院着想的心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