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完那个错误的投标造价表后的第二天，芳儿笑嘻嘻地打来电话，约佳明二十分钟后，在金董办公室见。
老金办公桌上摆着张特别硕大的工程图纸，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图纸，见她们两个进来，就对秘书小谷说，你去把幸福园区项目的标书拿来。
小谷取了标书过来，然后知趣地走开了。老金翻看，只看了陈述开头的一部分，他是老中专毕业生，创办合众建筑集团之初，一开始人手不足，竞投标都跟着亲历亲为，虽然业务细节上不甚了解，但自有识高下的本事。
看完陈述部分，他把标书一合，对着那张硕大的工程图，指点起来，老金的派克笔尖无意中深深地戳进其中。佳明心一惊，可惜了这张图。
老金的大手在图纸上指点江山，对佳明介绍说，省里要在天水河建立新区，这是新区最好的地块，项目算一个，但分成三个地块，过了滨水大道，这一片，就是新建天水新区政府大楼，这个重要性毋庸置疑。政府大楼的后面，原来是一片老旧危房，我们要建成幸福家园小区，开发成商品房，这也是区里重要民生工程，有一部分保障房。还有重中之重的，就是河对面，政府大楼的对面，河心岛的那侧，三面环水，风水极佳，我们要兴建天福佛教园区，建设天水最大的湿地公园，度假酒店。这是天水河目前最大的地产项目，我势在必得。所以这次投标非常重要，我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很长时间了，但是我很不满意，现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佳明一惊，抬眼望了下老金，好像还没有理解他话中之义。
合众要中标，我们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以前这边做的标书太粗糙，我要你全力以赴修改标书，做好把关审核工作，全力主持做好这次投标，有问题吗？老金又强调地问道。把审视的目光从图纸上投向佳明
看着密密麻麻的项目图纸，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量，自己还从来没做过如此大的工程量，即便做校核，也需要很长时间。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佳明深深地点头。她有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迫感。
但我只能利用周六周日、平时工作日的晚上来做。您也知道，我的工作脱离不开。
老金看着佳明，笑道，时间由你自己排布，但我会为你在本职工作中沟通，创造便利条件。佳明，你虽然在我公司是新人，又是兼职，但我不拿你当外人，跟你明说吧，现在负责城建的区委副书记高汉水是新来的外派干部，不出意外的话，在天水镀镀金就走，所以现在办事比较死板，我们暂时还没有建立起协调关系，原来分管我们的城建局秦局长刚调任外省，这下新上任的赵清智，往好了说是个专家型的领导干部，又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玩意儿，再加上在城建这块，这次我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区里的悦达集团，也就是季家。这个项目涉及危房拆迁改造，外面的建筑企业在天河人生地不熟，也不愿啃这难啃的骨头，所以基本还是在我们两家之间的竞争。
芳儿插话道，是啊，赵清智不仅是人间烟火？我看他是油盐不进，你把他当盘菜，是吃不下的。佳明，季家是干建筑起的家，在本地建筑行业也属于树大根深，用时髦的话是深耕此地建筑行业多年，只不过他们的产业结构比较单一，只有建筑和供热两项，经济实力还远不如我们。
老金冲芳儿摆摆手，制止了她的插话，说道，确实，我们从建筑领域来说，和季家相比，起步比较晚，经验少，还显得弱势，中标这个项目，就是树我们合众的牌子，因为这个项目中包含政府大楼，将树立我们的形象，展示我们的实力，也是与政府加强沟通的有利机会。天水地标式的建筑一旦归我们建成，我们的品牌就树起来了。再加上湿地公园度假酒店这块香饽饽，他们也一定会争个头破血流的。
佳明诚恳地点头，说，您分析的对，我一定全边以赴，我想您在设计等环节上已经选择了很有竞争力的合作伙伴，对吧，现在只是在招标环节的把关审核还需要下力气，我的理解对吗？
老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佳明，说，这个项目各个环节我们都得下大力气，啃硬骨头，那些背后的运作现在玩不通，要中标，只能靠实力，实力包括两方面，一靠经济实力，二靠技术资质，论技术实力，我们在建筑技术以及经验等方面，与于家不能比，但靠钱，就还是有戏可唱的。据说这次竞标也是严格按照标准流程来的，技术资质这块我们稍逊，但经济实力上我们是强项，也听说政府这个项目资金短缺，总包方得垫付很多钱，所以我们的机会来了。政府没有钱，需要大量垫资，看数目的大小，相比季家如果拿不起这笔钱，我们能，那我们机会不就来了吗?所以这个项目，我们不仅是机会很大，而且要势在必得。你明白吗？
佳明点点头，老金的语意核心她理会到了，实力不仅是技术资质，还要有钱，老金有钱，比在天水开发较早的悦达集团有钱。
随着一阵踢踢答答的高跟鞋响，金董秘书小谷又抱来一叠厚厚的资料过来，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
建筑设计图是天水河新区设计平面图。现在是进行招标，投标人是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具体哪几家，我们也知道了，等一下芳儿告诉你。
芳儿接下话头，说，竞标采用合理低价法。你应该了解。
了解得这么清楚，可见这个项目前期功夫没少下，佳明再次深深点头。
这个项目下个月末招标，商务运营部他们已经做完清单，算量，现在要着重做项目的标书，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我也信不着，现在只能靠你了，时间紧任务重，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是我们的首席造价师。
佳明有点蒙，作为一个项目的操盘手，十几亿的大项目，一个志在必得的项目，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佳明心里有点急，她从老金办公室里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始终在对自己说：“急不得，稳住！”
回到办公室，她神色肃穆地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对镇纸，将平面图铺开，铺上透明纸张，在两角压上镇纸，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不徐不疾，就像一种仪式
佳明连夜审核投标报表。她发现，很多计算量都是错的，一个月时间，既要纠错，又要重做标书，简直难上加难，必须组个团队配合才行。
她连夜向芳儿汇报，要求临时找一些骨干，组成预算组，找四个人员配合她，众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大项目一点担误不得，芳儿也不敢怠慢，把合众的预算造价骨干很快召集过来，佳明为他们及时开了会，并分了工。
原来预算部的人员心里有些不舒服，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作，现在老板又找了个人，成为空降的领导，专门来挑错，大家在言语行动上都有些轻慢，会议室里坐得七扭八歪。
但佳明不理会这些，她在会上一字一句指出原来投标算量的错误，虽然语气和缓谦逊，但是专业上的事明摆着呢，她说得有道理，大家又不得不服从，虽然都有些郁闷，但又不好明说什么，只好默默都领了任务，去干活了。
而佳明把最重要的报表项目给了自己，安排好大家的任务后，她就坐下来作重作报表，半夜过去了，连水都没喝一口，芳儿悄悄地进来看她，她听到响动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带着光。芳儿心底里生出佩服，在中专时，芳儿在学习这方面就远逊于佳明，只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就会看得她眼晕，只好找相熟的舔狗们代劳。
看到佳明因为缺水而起皮的嘴唇，芳儿突然心生愧疚，她忙把杯子续满水，不愿打扰佳明，就要离开。
佳明叫住了她，说，我还得要一个帮手。芳儿，你帮我派人接洽一下那个预算员，叫王玉田的，他不在办公室里，家里电话也没有接。这个人是我在以往作投标时认识的，现在省里一家私企打工，人很聪明，用得上。这是他家里的地址。
芳儿忙打发人，去找那个叫王玉田的预算员，小伙子三十四、五岁，看着挺机灵，听说芳总找，急忙连夜来到合众办公楼，在佳明的指导下，一起核算工程量。
芳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又看了一会儿招标文件，已近凌晨，就踱步到佳明的工区，想叫她一起吃点夜宵。
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间隔，芳儿看到佳明正坐在座位上忙碌着，专注且不急不不躁，显得八风不动，静得让芳儿都有些嫉妒。有时，王玉田过来询问着她什么，她站起身，一一指点，脸上没有焦灼，只有沉静的笑意。
晚上吃饭的间隙，她还是忍不住夸奖佳明，佳明，你的工作状态太好了，我很长时间就听说你，在造价方面，你是天水城这方面的专家了。
我只不过是多用了点时间，芳儿，你听过一万小时定律吗？任何事情，只要做满一万小时，你就能成为专家。别人拿来休息的时间，我都用来造价。
芳儿说，你其实也不用太拼了，老金虽然重视，但是尽力就好。有可能也是陪跑，因为季家，就是天水河建筑的老大。原来天水的所有重要项目几乎都是他们竟得的，我们这次是想争，但也不一定能争得来。
这算什么拼命？以前我们部门审核那些项目投标，我睡了一个多月的办公室，你这里，很不错，还有一张内室，有张床。佳明笑着说，她心里在思忖芳儿的话，虽然老金说得极端重视，原来思想上却也做好了失败的打算，确实，时间这么紧，这个项目做不好就是陪跑项目。但芳儿说的这个话，听起来又像是给自己释放压力。
佳明笑了，她说，陪跑？从我踏入造价，独力承担项目开始，我就从来没有陪跑过，这次也不想陪跑。
这话说的自信大气，芳儿既佩服又有点心酸，还有些心生嫉妒，一时间五味杂陈，也没再说什么。
芳儿认真地看了一眼佳明，突然感觉原本端正的佳明，静谧持重的脸上似乎生出了佛相，芳儿马上从心里驱走了这个想法，暗呼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