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鸣告别了摩托司机,走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没了牌匾和室内灯光的照耀,路灯显得暗淡微弱。路过贩卖机时,他又买了两打提啤酒,准备去找流浪汉共饮。
未到近处时,吴鸣发现流浪汉的风水宝地上,盘膝坐着两个人影,两人相对而视始终沉默无语。除了流浪汉以外,那个背对吴鸣的身影也让他觉得眼熟,直到脚步声引来老头目光时,那个背影也转了过来,正是吴晴收留的聋哑少年阿忘。
“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玩大眼瞪小眼啊?”
“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跑到我这一直待着不走,可能是无聊或者害怕了吧。”流浪汉笑着说,眼睛一直盯着吴鸣手里的啤酒,像要发光似的。
“来吧,无名老头,敞开了喝,管够。”
“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呀,快坐。”流浪汉嘴上客套,身体却很诚实,抠拉环的动作比年轻人都利索。
吴鸣拿起一罐打开,看看阿忘呆愣木讷的神情自顾自说道:“抱歉啊,早知道你在这,我就买点别的了。”
“我说,大半夜来找我借酒消愁,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流浪汉发现吴鸣没带下酒菜,只好把珍藏的花生米掏出来。
“没什么,就是馋酒了,你喝多少随意,我要一醉方休。”吴鸣说,仰望夜空时,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暂时躲避了关怀,而寥寥无几的星,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流浪老头也不追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碰杯喝酒,担任陪伴的角色。阿忘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眼神在吴鸣、流浪汉、啤酒和夜空来回切换。吴鸣脚边的台阶上,摆满了空罐子,感到涨肚时他就使劲得打酒嗝,直到再次头脑昏沉睁不开眼时,吴鸣低头看着自己一真一假的双手。恍惚间,看到了粘稠血污从掌心流淌滴落,引得他面色阴冷一阵狂笑:“哈哈……我就是个魔鬼!滥杀几十万无辜性命的魔鬼!”歇斯底里的吼叫慢慢转为哭泣时,他拿起啤酒连摔两罐在地上,“我去,我去他么的地联发!”
“哎,你不喝别糟蹋呀。”流浪汉一脸心疼道。
“人生啊,没意义。小时候以为自己独一无二,能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拯救世界,长大后发现自己啥都不是,连工作都是做最底层。既然命不好,没投胎到富贵人家,那就努力攒钱争取温饱得了,可你越是求平安无事,意外就越是连连不断……”吴鸣在街上摇摇晃晃哭诉,后来又指着天空责问起来,“我就是个普通人,你让我背那么重的罪恶,我会被压死的,我甚至能想到以后被梦魇折磨的每一个夜晚,你就这么喜欢愚弄人吗?生命对于有些人来说,就真的一文不值吗?”问天天不应时,吴鸣又蹲下身子掩面低语,“一场游戏,一夜之间,一生罪孽。”
此时,几个年轻男女碰巧经过,把吴鸣刚才的所作所为说成是精神病耍酒疯。结果吴鸣听见了,还起身追了上去,那几人也不惧怕,显然也是常常惹是生非的主。
吴鸣对其中一名女性微笑说:“小姐姐,我觉得你很漂亮,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女人搂住身旁染黄发的壮男人说:“他就是。”
“什么意思?想撬行啊?!。”黄发男问道。
“没什么。请你们分手吧,我来做她男朋友。”
几人愣住了,毕竟这样无语的事情,不是每天都能碰见。两秒钟后,吴鸣被围殴了,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忍受他想要的结果,除了那个女人一直在劝架,剩下的人都不想错过免费出气筒,直到吴鸣不省人事,那几人才慢悠悠的走开了。
整个过程中,流浪汉和阿忘始终在远处观看,少年还是一副无悲无喜什么都不想做的样子,老头就更过分了,每当吴鸣挨一下,他就表演感同身受做出痛苦表情,满脸褶皱扭曲得极为难看。
待那几人走远时,流浪汉将吴鸣拖回自己被窝,继续一粒花生一口酒,“还知道保护要害部位,看来也没下定决心要去死。也是,这世界虽然黑暗残破,但也有好人在缝补。睡吧,睡醒了才有机会思考烦恼。”
次日清晨,吴鸣在嘈杂中醒来,宿醉让他头疼欲裂,连着假肢的断臂也变得红肿疼痛。当他坐起身揉眼睛时,过往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那种笑,仿佛在看马戏团的猴子。直到耳旁传来鼾声时,吴鸣才发现,原来自己盖着流浪汉的破洞被子。
回家的路上,吴鸣步履蹒跚总要摔跟头,他有点搞不清楚,头昏脑胀是因为酒精作用,还是身上那股臭味所导致。
屋里被砸烂的东西,唤醒了部分断片记忆,吴鸣掸了掸字条上鞋印形状的灰尘,自嘲地说:“就差没沾水了。”
为了不让机械假肢沾到水,吴鸣特意举着右臂泡澡。昨晚的种种荒唐洋相,让他恨不得永远躲在卫生间里不见人。明明借着酒劲打算自暴自弃,结果每件事都没有打破底线的必要,没人想对他下死手。可那种反差的生活方式,似乎也有发泄效果,于是,他拨了王展的号码,决定冒更大风险,把自己交给命运审判。
“王哥,你在哪?”
“在整理东西,你的朋友果然神通广大,下午四点我就要准时搭上运粮火车去内城了。”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真的吗?那太好了。现在我就给你发位置,咱们提前半个小时集合。”
“好的。”吴鸣说着,塞了一片消炎药进嘴里。
“鸣,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够意思。”王展颇为感动地说。
“其实我也有点个人原因……”
没等吴鸣说清楚,王展就进入了自嗨模式,“咱俩上一次已经算是出生入死了,这趟绝对小意思,平平安安来去自如……”
吴鸣不想泼他冷水,便挂了电话,准备收拾屋子和行李。
对刘明阳的蹲守监视,仍在进行中,马龙负责望远镜,汪伦负责看家电直播。
“这家伙可太谨慎了,无论是应付老婆查岗,还是跟那个黑帮头子安排事项,全都靠电话解决。”马龙吐槽道。
“可能是特派专员被刺杀,把他吓到了。”汪伦比了个勾食指的动作:“咱们再耐心等一等,有些工作上的重要事情,他必须得本人路面才行,我们只需要等一个机会,然后扣一下扳机就好。”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小马,你结婚了吗?”
“结过,还有一个女儿,后来……仇家上门了。我以为我的枪够快,够狠,以为都在自己掌控中,直到天塌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在一条不归路上,而且还把两个正确的人牵扯进来,那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马龙说,眼中浮现的黯然,在他硬朗的脸部线条上蒙了一层阴霾。
“都不容易……要是真有后悔药就好了。”
“吃什么都回不去了。”马龙抬起布满老茧的左手,眼眸空洞无神的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手艺再次生疏退步,到死为止。
“如果生活抛弃了你……”话说一半,飞鸟打来了电话,汪伦毫不犹豫打开免提,“怎么了?飞鸟。”
“老汪,有个突发状况跟你说一下。吴鸣和王展将会在四点搭乘火车去往内华达……”
“什么?不是那胖子自己去吗?”
“本来吴鸣是不打算去的,可是后来知道了乌城真相以后,他没走出来,反倒钻了牛角尖,就变成现在的局面了。”
“是你告诉他的?”汪伦问,语气比之前严肃。
“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所以就……”
“好吧,这确实符合你的性格,对和错永远要分明。”汪伦焦急得来回踱步,眼睛盯着手环上的时间,“其实我当初嘱咐你们的时候,也没指望你真能乖乖听话。这俩家伙拦是拦不住了,帮我安排一下,我亲自走一趟。”
“我已经在网上帮你联系了一家黑市偷渡业务,只不过,当天的车已经没有了。”
“第二天也没问题,我会想办法追上他们。”
“抱歉,没想到他这么脆弱。”飞鸟的语气带着歉疚。
“你也不用自责,交给我处理就好。”汪伦安慰道。
汇合地点的巷子特别偏僻,就算大白天也没有路人。吴鸣赶到时,王展正在和一个男人交谈着,两人脚边还放着两大包行李,看起来沉甸甸的。
“彪子。”吴鸣摘下墨镜口罩说。
那男人看清吴鸣真容后,立马扑上来熊抱在一起,“鸣,好久不见。”
“是啊,上次聚会都好久了。”吴鸣松开男人对王展说:“王哥,这是我发小范特彪,别看长得不靠谱,黑市里是号呼风唤雨的人。”接着他又指了指王展,“著名未解之谜爱好者,也是我好朋友,王展。”
“小范考虑的比你我周全。”王展指着那两包行李说:“如果没有他拿的这些保暖衣服和呼吸器,咱俩非得在城外冻死毒死不可。”
“咱们边走边聊吧,再耽搁,你和王哥这趟行程就泡汤了。”范特彪提醒道。
在一家废弃工厂的后院内,吴鸣三人顺着排水管道,进入了下水道网络,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各种废料垃圾依旧残存,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气味。无论在哪座大型封闭城,老鼠几乎到了灭绝的程度,街道上毫无踪迹。吴鸣从小到大就见过一只,还被他和小伙伴用铁桶扣住困死了。而在这里有很多老鼠,它们在水沟里啃食着什么,一点也不怕人。
“我的天,我还以为老鼠彻底没有了呢。”吴鸣说。
“你以为它们灭绝了,我以前也这么想,后来我接手了偷渡业务之后,发现它们都在地下,而且活得挺好……如果它们朝你跑去,一定要第一时间踢飞它,别犹豫,让那玩意咬一口,恐怕要被致命细菌感染而死呢。”
“老鼠还咬人?”王展惊讶问道。
“什么东西急眼了都会咬人的,王哥。”范特彪笑着说。
“鸣,王哥说你手臂断了,需要弄个假肢,我刚才看了你身上那个确实不太好,回头我再给你弄一个吧?”范特彪按了按鼻子上的橡胶塞说。
这个话题,让王展脸色微变没法插嘴。
“不用了,这个挺好的。”吴鸣说着,看了眼右手掌戴的手套,确实有点怪怪的,而且手臂更干瘪。
“那好吧,如果你想换随时找我。”范特彪将行李换了下手,顺便把照明眼镜的光调成柔和,“我说,咱们长安街五霸是不是该聚聚了,要不就等你这趟回来,王哥也一起。”
“行啊,我没问题。”吴鸣说。
王展倒没有回绝,但他很清楚,自己完成心愿之后,就要开始藏形匿影的孤单生活了。想到这,他脸上原本不多的笑容也消失了。
范特彪怕镜片光线晃到他们,便象征性转了一下头问:“哎,鸣,要不你就别在农业基地干了,来我这吧,咱俩一起经营,反正我那店你也入了一半股份呢。”
“彪,我想过简单的生活,你那的人形形色色太复杂。”
“我知道,黑市里上不了台面的交易,最让你厌恶。但你要相信我,他们从没将我那颗赤诚的心染黑,我还是曾经那个和你们一起追风的少年。捞偏门不代表非得伤天害理,像这种跨城偷渡的活,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还能从深入角度领略魔城内在,多么的美好。”
“你的好意哥们心领了,但是,我可能要去别的地方了。”
“去哪啊?”范特彪停住脚步摘下眼镜,脸贴着脸问吴鸣:“哥几个都在魔城发展,你自己单飞,不孤单吗?”
“去哪,我也不知道。”